“十八歲成年的時候倒是辦過,那時候和我共舞的人還是你呢,你忘記了?”程希宣麵不改色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今年隻有個小酒會了,因為我們的訂婚禮就在十幾天後,所以不多這一遭。”
“哦……”她點點頭,“也好,省得我多一趟麻煩。”
“所以你還是專心想一想怎麼完成我的委托吧。”
“是是是……”她縮在沙發裏,苦惱地托著腮,“喂,難道說,方未艾的父母,真的沒任何辦法對付?”
“我當然不知道,這是你需要找出來的東西——我隻負責出錢,你才負責出力。”他頭也不抬。
“哎呀,好冷淡啊……”她嘟囔著,然後又問,“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嗎?”
他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笑了出來:“我好像什麼都不需要。”
“也是啊,我要是給你買禮物,也是拿著你的錢給你買,多沒勁是不是?”她笑眯眯地說著,又問,“喂,你知道我生日是哪天嗎?”
“9月15日。”他不假思索便說。
她怔了一下,才想到他說的是未艾的生日。
她轉頭看窗外,說:“算你沒有忘記我的重要日子,不然看我怎麼對付你!”
“好吧,既然你不喜歡我之前給你做的東西,隻有蛋糕勉強可以吃一下的話,那麼我就給你做生日蛋糕吧~”
淺夏去向廚娘借了廚房,認真地開始烘烤蛋糕坯,打奶油。她連雞蛋都是自己親手打的,所以蛋糕也是自己設計的。
就是她小時候最向往的,那種小小的白色蛋糕上,撒滿了覆盆子和草莓的造型。做完之後她才有點遺憾,她雖然曾經學過烹飪,不過蛋糕是太久沒做了,在擠奶油的時候,因為手微微顫抖,所以蛋糕的花邊做得不是很好看。
“不過,雖然不是很好看,但味道應該會不錯吧!”她端詳著自己的蛋糕,微笑著自言自語。
天色已經近午,所以她趕緊把蛋糕放進盒子,打好緞帶,一路抱著到程希宣的辦公室去。
坐在樓下的秘書助理看見她,便驚訝地站起來,問:“方小姐,您不是已經派人送了蛋糕過來了嗎?怎麼又親自過來了?”
淺夏覺得自己的心口,湧起一些說不出的感覺,但她立即就綻放出微笑,說:“是呀,不過我後來想想,覺得還是親口跟他說一聲‘生日快樂’比較好。”
“真羨慕啊,你們感情可真好。”她笑眯眯地說著,然後指指旁邊的冰箱,說,“雖然少爺不喜歡吃甜食,但是因為是你送過來的,所以已經吃了一塊了,剩下的放在冰箱裏呢。”
“是嗎?我看看。”她把自己的蛋糕放在了旁邊,打開冰箱把未艾的蛋糕拿出來看了看。
三層高的蛋糕上,圍繞著非常漂亮的奶油花邊和巧克力做的玫瑰和風信子,惟妙惟肖,精致得如同真的一樣。
“少爺不是還讓秘書小姐發消息給你了嗎?他說很喜歡,很好吃哦。”秘書助理是可愛的小女生,朝她眨眨眼,八卦地說。
“是呀,不過我在訂蛋糕之前,沒看見過這個蛋糕,所以現在才過來看看。”她說著,提起自己那個小小的,醜醜的蛋糕,笑著和她告別,“既然這樣,我就不上去啦,你和他說,我先去做護理了,準備晚上的酒會。”
秘書在她身後說:“方小姐,不用擔心啦,你盡管上去吧,即使再忙,隻要是你,程先生都是有時間的。”
“可是,我沒時間啦。”淺夏笑著回頭朝她揮揮手,但很快就將自己的臉轉過去了。
因為,她真的很擔心,再延緩一會兒,自己的眼中,就要流露出悲傷來。
公司的外麵,是一個小小的街心花園。
她坐在噴泉對麵,一個人在七葉樹的樹蔭之下,一口一口吃掉了自己親手做的那個蛋糕。
甜膩的味道被酸甜的水果中和,味道在口中相融,味道真的很好,讓她眼睛裏止不住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
平生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所以,覺得這麼一點委屈和難受都難以承受。
可事實上,一切都隻怪她自己吧,這種行為,難道不是典型的自作多情兼沒有專業精神?
而且,對這個任務,她真的一點幹勁都沒有。
程希宣,他喜歡方未艾,無比在乎她。
他在私心裏,其實是不願意自己和未艾的婚事被人破壞的,所以他對於這樁委托,完全不在意,隻是為了敷衍方未艾的要求吧。
也許她完不成這樁委托,才是程希宣最期待的事情。
她歎了一口氣,捧著那個小蛋糕,抬頭看著頭頂的七葉樹。
暮春初夏,七葉樹盛開著黃綠色與淺紅色的花朵,就像寶塔一樣一層層地綻放在枝頭。風吹來的時候,花朵掉落,極其細碎柔弱的小花,就一朵一朵打著旋地落在她的頭發上,肩膀上。
她撣去自己身上這些如同塵埃一般的花朵,在心裏想,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的吧。有些花,珍稀美麗,所以值得供在溫室中,日日照拂,時時關愛,開出花的時候,眾人歡喜雀躍;開不出花時,別人隻會以為是自己照顧不周。
而有些花朵,日日生長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即使枯萎了也不會有人看它一眼,而當它開出了花朵,落得人滿身花香,也隻是徒然增加別人的厭煩。
她把最後一口蛋糕吃完,深吸一口氣,自言自語:“味道很好哦,林淺夏……這麼美麗的地方,吃下這麼好吃的東西,你覺得幸福吧?”
她笑了笑,把蛋糕盒子收拾好,丟在垃圾桶中。
下一次吃生日蛋糕,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因為她的生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知道生於何時,不知道死於何處,她的人生,就像一場幻夢吧,無影無蹤就這樣過去了。
下午有個相當重要的見麵,按照慣例,程希宣在去往會談現場的時候,會再將資料過一遍。
車子平穩地發動,就在拐彎時,司機忽然笑了出來,說:“少爺。”
“嗯?”他頭也沒抬。
“方小姐就在前麵。”
他聽到方小姐三個字,便抬頭看了一下。
她正自公園出來,從包裏拿出黑超戴上,獨自一人,向著前麵的大樓走去。
“怎麼會一個人?”他自言自語,示意司機跟上去看看。
她拐了彎,抄近路上了街道,明明第一次來,但程希宣記得她和自己說過,她看過這個城市的地圖,就不會走丟。果然,她好像就在這裏長大一樣,對附近無比熟稔,見附近不好打車,便徑自向一條小巷走去。
程希宣皺眉,下了車,向她追去。
穿過陰暗的街道,她來到一條熱鬧的街道邊,伸手攔車,立即就有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她的身邊。
她彎下腰,打開車門。
陽光非常好,一層明亮的光輝傾瀉在她的身上,她比未艾顯得嬌小纖細一點的身子,在此時的明亮光線下,就想要被吞噬一樣。
好像,她這樣一離開,就要消失在燦爛的白光中,他無論如何,也再不能見到她了。
程希宣隻覺得自己心中有一種異常恐懼的悸動,在胸口微微抽搐。
他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未艾!”
她聽到了,卻沒有回頭,她從後視鏡裏看了看正在向她追過來的程希宣,對著他笑了笑,招手說:“我去做個護理,晚上我們一起去吧,我保證不遲到~”
程希宣站在街邊看著她,一動不動。
她升上窗戶,對司機說:“開車。”
程希宣隻看到她的麵容,在後視鏡中,車窗緩緩關上時,她對著他,頑皮地笑著,眨了一下眼。
車子遠去,可能是他多心,他覺得路旁有一輛車,緩緩地開動,不緊不慢地跟上了她。
他覺得自己心口,冷熱交流,說不出是什麼心理。
初夏的歐洲街道,長風迥回,自他的身邊流過。他隻覺得陽光刺得他雙眼刺痛,不由自主地背轉過身,避開陽光。
他聽到自己心裏有個聲音在說,沒什麼大不了,她就算這麼離開一下,也並不一定會發生意外。
而且,即使她現在去了,發生意外,甚至死掉,也是所有事情,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現在,心願有可能達成,為什麼他的心裏,卻湧起一種令他痛得幾乎暈眩的感覺。
他想起她第一次落在自己的車內時,夾帶著繽紛燦爛的顏色,和晴空陽光一起墜落在他麵前,笑容如同暮春初夏的清空一般,明豔動人。
那個時候,她一定不知道,他正在尋找一個像她這樣的人,而她,不偏不倚,就落在他的麵前。
她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讓她可以成全他的心意。
作為,未艾的犧牲品。
他不知道自己心裏什麼感覺,隻是怔怔地看著她越去越遠,直至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司機拐過大路,將車開到他身邊,說:“少爺,別管方小姐了,我們走吧。”
他看看表,離會談開始,已經剩下不多時間。
他的眼前,又幻覺一般地,閃現出很久以前的一些幻象。
小小的未艾,牽著他的手,輕聲說:“希宣哥哥,你不要不開心,至少,我還在你身邊。”
她是他一直向往的人生,她是他這輩子,唯一想要努力嗬護,使之完美無缺的東西。因為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夢想。
為了夢想與重要的東西,有時候,隻能舍棄一些東西。
他站在街上,注視著她消失的地方,沉默良久,才低聲說:“走吧。”
“嗨,Loanne,你終於來了,依然像個公主一樣美麗!”
未艾預約的化妝師是個年約四十的女人,一身頂級名牌也遮不住她瘦削平板的身子,她帶著一臉誇張的驚喜,衝上來緊緊地擁抱她:“哦,Loanne,你這些日子到哪裏去了?我新設計的發型在走秀上大受好評,卻沒有聽到你的意見我真是太遺憾了!”
淺夏帶著滿臉真誠的笑容,與她回抱,說:“能在這裏見到你實在太好了,很抱歉之前沒有聯係,知道嗎,我剛剛從非洲回來,在那裏視察即將頻臨絕種的綠尾鷲……你知道嗎,全世界隻剩下三百多隻綠尾鷲了,我們再不保護它,它就要從這個世界,永遠消失了……”
她才不管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綠尾鷲這種東西呢,反正眼前這些人,是肯定不會關注的。
果然,那女人一臉驚訝地望著她:“哦,Loanne你實在太偉大了,你為了這個世界上那些可愛的小生靈,付出了多麼巨大的代價!難怪我覺得你都瘦了,肯定是辛苦了……不過你皮膚還是這麼白皙,真是值得慶幸。”
“不行了,還是缺乏保養了,因為沒有帶我家的塑身保養團隊去……你卻比以前更迷人了,身材真好!”
“是嗎?我最近在嚐試琳娜博士新開發的瘦身方法,什麼時候我介紹給你?”她說著,又趕緊改口,“不過你的身材夠好了,看起來不需要。”
“減肥是一生的事業,我會需要的……到時候我一定跟你聯係哦!”她說著,微笑著撫弄頭發,“不過今天晚上是希宣的生日,有一個很小的派對,午夜前結束的那種,請你幫我打理一下。”
“哦,沒問題,我保證你是全場焦點!”
車子在勻速前進。
接下裏的會麵,非常重要。
程希宣手中握著那一份文件,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隻覺得心口一片不安定的浮浮沉沉,讓他整個人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種似乎籠罩著他的恐懼感,怕失去什麼,又怕錯過什麼,讓他幾乎要窒息。
前麵是紅燈,司機把車停了下來,會談的酒店就在前方。
他沉吟良久,終於還是給管家打了電話,問:“為什麼讓她一個人前往?你知道她現在處境危險,至少也要有幾個人陪同!”
管家低聲說:“少爺,這是老爺的意思。”
他怔了一下,然後艱難而緩慢地問:“什麼?”
“老爺今日向我詢問,距離少爺和方小姐訂婚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既然已經有了對策,為什麼不早日執行,難道真的要等到訂婚那一天?”管家的語氣波瀾不驚,仿佛在敘述一件稀鬆平常如今日天氣的事情,“意大利那邊,我們也已經放出風聲,所以少爺,您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
他沒有回答,隻聽到自己的呼吸,在電話之中,輕輕地回蕩。然後,也不知是哪裏來的一股灼熱衝動,猛然向著他的額上湧去,讓他將手中的電話,一把掐斷。
司機沒有出聲,仿佛雕塑,靜靜地等待著綠燈亮起。
車子停在路口,街角的花壇中鮮花盛開,是白色與粉紅的瞿麥花,在這樣平淡枯燥的街頭,星星點點綻放,嬌豔迷人。
程希宣轉頭看著那些小花,一時恍惚,似乎看見了,這花朵綻放在她的指尖。
她笑著抬頭看他,拈著那朵瞿麥花,指尖瑩潤雪白,指甲有天生的美麗珠光色彩,這是,再完美再細膩的屏幕也無法模擬出來的美麗。
她問,你有多久沒看見這樣的顏色了?
紅燈隱退,綠燈亮起。
司機發動車子,要向著前麵開去。
他卻在一刹那間,因為心口那種窒息般的疼痛,低聲叫了出來:“等等……”
司機詫異地轉頭看他。
他注視著街角那些瞿麥花良久,覺得自己的後背,隱隱冒出了一絲冷汗,讓心中那種恐懼,幾乎像海浪一樣翻湧起來,幾乎淹沒了他。
那種明豔如晴空的笑容,這個世界上,還能有另一個人擁有嗎?
以後,還能再看見嗎?
一定還能有別的辦法的,並不是她一定要死去,才能救未艾。
一定,可以的……
他腦中一片混亂,頭痛欲裂。
司機有點擔心地看著他,俯身在他耳邊低聲問:“少爺,您還好嗎?”
他聽到了她的聲音,這麼簡單的問話,他卻仿佛茫然聽不出什麼意思。
他有點詫異:“我是說……您的臉色不太好……”
“不去會談了……去找她。”他低聲說。
“是……找誰?”司機一下子沒有明白過來。
“方小姐,去找她!”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握成拳的雙手微微發抖。
“方小姐,您的皮膚真好,就像細瓷一樣……”
琳娜一邊做造型一邊誇她,就在淺夏不勝其擾時,手機響了。
她對眾人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走到旁邊接電話。
“還好吧?你……現在在哪裏?”對方是程希宣,不知為什麼,她覺得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與平時那種冷淡的感覺迥異。
她報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又說:“我正在頂樓,馬上就可以回去了。”
“你就在那裏別動,我馬上過去。”
“是嗎?”她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些人,她正急於擺脫他們,才不想站在這裏等著程希宣過來呢,“那我馬上下去,在門口等你。”
程希宣下車看大樓已經在自己麵前,他抬頭,看見頂樓之上果然有個人在朝他招手。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感覺到自己心底那一根繃得緊緊的弦,慢慢地鬆了下來。他低低出了一口氣,對那邊說:“下來吧,我在這裏等你。”
“嗯,我馬上下去……剛剛過來的時候,我看到廣場旁邊的一家花店,就是你身後那個,你先幫我挑兩朵紅玫瑰好不好?等一下可以裝飾在頭發上。”
他轉頭看著身後的店內,花店內花團錦簇,各種花朵豔麗迷人。
他點點頭,低聲說:“那你快點下來。”
“現在立刻馬上哦!”她的笑聲從那邊傳來,人已經離開欄杆。
他關掉電話,轉身到花店內拿了兩支深紅色的玫瑰花,站在車邊等她。
一陣風來,七葉樹的花朵簌簌地落在他身邊,他抬頭看著樹上的花朵,想起她偷跑時借助的那一株公園裏的七葉樹。
那個時候,那些花朵,也是這樣,撲簌簌地落了她滿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