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奢侈。”她看了看衣服的牌子,然後又笑出來,說,“作為補償,我等一下做東西給你吃。”
“什麼東西?”他問。
她把那個即使在狂奔中也不舍得放手的袋子遞到他麵前,程希宣接過去一看,裏麵裝滿了薺菜,他頓時都快氣笑了:“林淺夏,你黑夜爬牆冒險,搞這麼大動靜,就為了偷挖幾棵野草?”
“什麼叫野草啊?它為我們人類做出了巨大貢獻,你這樣說它會傷心的哦。”她提著袋子回身,“走吧~等一下我做好請你吃哦。”
把薺菜擇掉老葉,細細地洗幹淨,切碎了混在麵粉和雞蛋中,煎成薄薄脆脆的薺菜餅,盛在盤子中,翠綠的葉子凝固在金黃色的蛋液中,清香撲鼻。
淺夏很開心地聞了聞香氣,然後捧著到程希宣的書房前,敲了敲門。
程希宣和管家正在裏麵,她把餅放在他麵前,笑眯眯地說:“哪,請你吃的東西,我剛剛做的。”
管家在旁邊笑了笑,轉身假裝找資料去了。
程希宣看著盤子中的薺菜餅,金黃碧綠,顏色確實很漂亮。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現在不想吃東西。”
“吃一點點嘛,就當是我答謝你今晚陪我。”她笑眯眯地說。
看著她的笑容,程希宣歎了口氣,勉為其難地拿了一片,看了半天,試探著吃了一口。
然後他抬頭對淺夏笑了笑,說:“嗯,不錯,謝謝你。”
淺夏心滿意足,說:“是吧,我就說我的手藝不錯哦。”
她開心走出來之後,這才想起來盤子還沒收回,便又重新返回來。
腳步踏在綿軟的厚厚地毯上,悄無聲息。
就在走到門口時,她聽到管家問程希宣:“少爺,這個東西能吃嗎?”
“丟掉吧,真惡心。”
她站在門邊,將頭靠在牆上,緩緩地深呼吸著,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她聽到程希宣的聲音,毫無波動,清清楚楚地說:“要是蛋糕什麼的,我還勉強可以接受,可這種東西,看見了就覺得生理厭惡。”
管家把那盤薺菜餅倒掉了,又說:“我聽說方小姐在聖安哈塔閑著沒事幹,正在學習烹飪呢,小心到時候她也做些東西來讓你試吃。”
“她不一樣。”他說。
是,她不一樣。
方未艾是方未艾,林淺夏是林淺夏,不一樣。
她想著,覺得自己心裏泛起一種酸酸的東西,可又覺得有點苦澀。
程希宣,她還一直記得他抱著她,走在那個迷宮一般的旋轉梯上的時候,她感覺到的溫暖和柔軟。
可也沒有錯,不是嗎?她本就是一個,接受委托幫助他和方未艾解決麻煩的陌生人。她和他的關係,應該和她以前的工作一樣,委托完成,一切結束。
隻不過,是他的漫不經心,而她卻當成了刻骨銘心。
是她不夠專業,是她的錯。
事到臨頭。
無論怎麼樣,躲不過的就要去麵對,林淺夏也終於到了要見方未艾父母的那一天。
在和程希宣前往方家的路上,淺夏警告他:“今天,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我,把方家父母對我們不切實際的想法,統統轟至渣!”
即使在旅途中抽空看文件的苦命的程希宣,也不由得滿臉黑線。他抬頭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然後才說:“好吧,一切唯你馬首是瞻。”
飛機停在方家的私人機場上,頭發花白的管家已經站在機場邊等他們。這裏是風景宜人的島國,方家老人買了大片的沙灘和山坡,修建了私人港口,四周覆蓋著高大的樹木,海風清涼宜人。
方家父母在家裏等她,程希宣給她看過未艾和父母的錄像,所以她快步走進屋子,擁抱坐在屋內等待她的中年女子:“媽媽,我好想你,要不是為了我的人生我的理想,我早就飛回來了!”
“你的人生理想?”方父在旁邊嗤之以鼻,“你的人生理想就是吃喝玩樂,釣魚、騎馬、攀岩、音樂!”
淺夏嘟著嘴,放開方母,笑著不說話。
方母疼愛地拍拍她的肩,訓斥方父:“就算這樣一輩子又怎麼樣?我們方家的女兒,難道還不能這麼幸福開心一輩子?”
“幸好你現在有希宣照顧你,否則我們二老一去,看你這個什麼都不懂的敗家子還不完蛋!”方父說著,顧自示意程希宣和自己坐一起,談論起最近程家和方家在生意上的事情來。
淺夏斜身坐在沙發靠背上,說:“我還以為爸爸真的隱退到這裏修身養性了,其實還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嘛,一切了如指掌!”
方母看看她的樣子,沒說話。
她趕緊站起來,扯著自己剛剛揉皺的裙角。
方母才笑了出來,鄙視地看了自己丈夫一眼,挽起她的手:“男人就是沒勁,我們去喝茶。”
女人也很沒勁……
淺夏和方母在樹下喝著紅茶,吃著無糖的小點心,憂愁地看著遠處的碧海,在心裏想。
方母捧著茶杯,笑著看她:“知道了?”
“啊?”淺夏愕然抬頭看她。
“就是代孕的事情,希宣的父親跟你提過了吧?我們已經物色好人了,你覺得怎麼樣?”
淺夏訥訥,良久才擠出一句話:“媽媽,這個是你們自己的事……”
“不過,生出來的可是你的弟弟妹妹啊,你也有表達意見的權利,是不是?”
“我沒意見呢,隻要你們自己決定了就好……”
“因為你嫁出去之後,我們肯定會寂寞的,所以我和你爸爸才想,多個孩子也好。”
“我……”淺夏抓緊機會,趕緊做出一臉悲傷的表情,望著媽媽,眼睛濕潤,一副想哭又強忍住的樣子,“媽媽,其實我……我不想嫁的……”
“咦,怎麼又舊事重提了?”母親漫不經心地拍拍她的手背,“我早聽膩了,你反對無效,必須要嫁給程希宣,所以還是接受吧。”
淺夏在來的途中,已經做好了種種設想,以為方母會震驚、會惱怒、會傷心、會悲憤……
可是,她絕對沒有想過,方母竟會如此淡定。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奮戰:“媽媽,我……不愛程希宣。”
“我也不愛你爸爸,還不是好好過了一輩子?”媽媽若無其事,欣賞著旁邊的風景,“未艾,離開了程希宣,你的人生絕對一塌糊塗。”
淺夏堅持不懈:“媽媽,要怎麼樣,才能取消我們的婚禮呢?”
媽媽看了她一眼,然後說:“你死心吧,程家和方家出去都是有頭有臉的,我們既然已經宣布了訂婚日期,就肯定要執行。”
執行……這根本不是婚禮,是義務。
她現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逃避這項義務。
她把自己的臉埋在臂彎中,靠在桌上,無聲地啜泣著,希望自己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能打動方未艾的媽媽。
母親見怪不怪地顧自喝茶:“哭吧,現在哭一時總比你將來哭一世好。”
“媽媽,何必這樣逼我呢?程希宣有什麼好?”
“希宣有什麼不好?你這麼逃避結婚,不外乎是什麼自己年紀還小、從小一起長大沒有戀愛的感覺……可我告訴你,你年紀再大,也找不到一個希宣這樣的人,你現在不和他訂婚,將來他成為別人的丈夫時,你這輩子肯定懊惱到走投無路。你和他一起長大是你最幸福的事,你現在雖然討厭我們,但將來你總會感謝我們的。”
“媽媽,以後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可現在要是我嫁給程希宣,我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母親打斷她的話:“方未艾,就算你痛苦懊悔一輩子也好,我們養你這麼大,這是你應盡的義務,沒人聽你的意見。”
淺夏怔在那裏,默默無語。
到底是她真的不懂處理親子之間的關係呢,還是,她應該慶幸自己沒有生在這樣的家庭呢?
海浪拍打著沙灘,風從頭頂的樹梢經過,遠遠近近的沙沙聲響,就像一首韻律詩,包圍著她們。
淺夏深吸一口氣,終於使出自己的殺手鐧:“媽媽,我有喜歡的人了。”
“哦?”方母終於抬起眼,正視她。
“不是程希宣。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一想到他,就覺得整個世界都美麗起來……”
“嗤。”方母回以單音節冷笑聲。
“他不像程希宣,程希宣每天板著一張臉,永遠把家族事務放在第一位,衣服不是黑就是白,除此之外就是灰色,一看見他心情都不好……而我喜歡的人,他能陪我去海釣、一起去攀岩、到深山露營、去非洲拯救瀕危動物……在下雨的時候,他脫下衣服幫我遮風擋雨;在饑渴的時候,他把最後一滴水留給我;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擋在我的身前……”
淺夏說著說著,眼中滿是淚水,她自己都要被自己編造的故事給感動了。
“他是哪家的孩子?”母親終於紆尊降貴地問了一句。
“他……他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最愛的人……”
“傻孩子,你還記得你的第一個男友嗎?”母親笑著,伸手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聽說他因為那場事故殘疾了之後,到現在還沒站起來呢。”
淺夏因為不明所以,所以隻好捂住自己的臉,假裝哭得渾身瑟瑟發抖。
“還有,你第二個男友,現在在監獄裏過得也不錯,據說本月減刑之後,再過十五年就能出獄了……第三個男友,就是去年那個,叫什麼來著……自從受到那次打擊之後就一蹶不振,現在開始吸毒了。”
淺夏有點明白了,明白方未艾為什麼不自己出來和自己的父母作鬥爭,而偏偏要找一個自己來對抗他們,恐怕不僅僅是因為程希宣現在有危險。
這兩夫妻,並不是安安靜靜退隱在這個島國上與世無爭的老人,表象是騙人的,蟄伏的巨獸,其實殺傷力最大。
對她的父母,估計方未艾一哭二鬧三上吊之類的武器全都已經使出了,隻是肯定全不奏效。
真慘,難怪她每天遠離父母,一直都一個人在外,而且,下意識地,總是對她的父母畏懼而怨恨。
看起來,這是個燙手山芋呢。
方母淡淡地看著遠處海天相接的部分,端著茶啜了一口,姿態極其優雅:“沒有任何人能阻礙你的幸福人生,同時,我們也不會讓任何人阻礙我們方家和程家聯姻的盛大前程。這是對我們兩家而言,最好的選擇,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改變——包括你。”
按照原定計劃,方家父母、程希宣和淺夏,四人在融洽的氣氛下一起用餐完畢,程希宣陪淺夏在海邊散了一會兒步。
不多久,管家就在海灘邊找到了他們,示意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出海的遊艇,請他們兩人出發去看程家正在布置的、作為他們訂婚禮物的一座小島。
淺夏和程希宣靠在遊艇的欄杆上,看著白色的浪花翻卷著從下麵流過。
程希宣轉頭,看見淺夏沮喪的側麵,便笑著問:“怎麼了,不開心?”
她歎了一口氣,轉頭看著他,低聲說:“我覺得……這個委托,可能會是我職業生涯的一次慘敗。”
程希宣凝視著她,微笑道:“還有二十天時間,我相信你能做好的。”
“我本來覺得啊,你的父親很棘手……但現在我發現,如何對付方未艾的父母,才是我真正毫無頭緒的事情。”她長歎了一聲,仰頭看著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靠在欄杆上,低聲說,“我之前,還以為方未艾是個幸福的人,因為她的一切都完美無缺……可現在看來,像我這樣什麼都沒有,卻可以自由自在,說不定還是件好事。”
像是被她話語中的傷感打動,程希宣的目光也幽深起來。他凝視著她的側麵良久,才低聲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完美無缺。”
“還是有的呀。”她又笑了出來,指指他,說,“我麵前就有一個。”
他注視著她貌似純真無知的笑容良久,把頭轉了開去,淡淡地說:“你搞錯了,古往今來、天上地下,我從沒見過完美的事情。”
因為他突然幽暗下來的雙眼,淺夏覺得自己的心口猛地抽搐了一下。
她伸出手,輕輕地按在他的手背上,卻也說不出什麼能安慰他的話。
她其實,真的不了解他,不熟悉他。
她隻能輕輕的握住他的手,兩人一起沉默地看著眼前碧藍的愛琴海。
大海籠罩在蔚藍的天空之下,觸目所及,全都是蔚藍色。在大片的藍色中,他們的眼前,天海相交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條粉紅色的細線。
淺夏驚奇地睜大眼,看著眼前那條粉色的線。
船越開越近,細線在他們眼中漸漸變成了小小的起伏,又變成了一朵波浪,最後,才呈現出一座小島的輪廓。
船漸漸近了,她才看出來,這片鮮明的粉紅色其實是一個小島,島上開滿了粉紅色的瞿麥花,因為花朵太過茂盛耀眼,顯得這座島就像是粉紅色的一樣,在藍天碧海之間鮮豔奪目。這座由明豔的粉色花朵堆出的小島,在天空銀白色的雲朵下,奪目的碧藍與粉紅相互映襯著,顏色太過鮮明,耀眼得讓淺夏不由自主微眯起眼睛。
程希宣和她一起下船,兩個人踏上這座島。
粉紅色花朵開滿的島嶼上,有蜿蜒的小路通向山腰的白色屋子,他們走到半山腰的樹下,看到上麵有人忙忙碌碌地在裝修房子。工程還未完成,要趕在他們訂婚之前完成。
程希宣和她一起坐在樹下的瞿麥花叢中,遠望著海浪溫柔舔舐著銀色沙灘,銀白色的沙灘就像是嵌在藍色海水與粉色花朵之間的一輪新月。
淺夏看著麵前的一切,長長歎了一口氣:“真幸福,訂婚禮物居然是一個島!”
這兩人生活在和她根本不一樣的世界裏,隻要他們願意,肯定能過上讓世上所有人都羨慕的生活。
“對了,這座島有名字嗎?”她忽然想起什麼,笑著問。
“這個島的名字叫伊奧絲,是希臘神話中曙光女神的名字。”程希宣看著旁邊的瞿麥花,淡淡地說,“因為島上開遍瞿麥花,花朵盛開的時候,像霞光一樣燦爛。希臘人稱瞿麥為DIOS ANTHOS,也就是‘神之花’的意思。”
“神之花。”淺夏伸手撫摸著旁邊花朵的花瓣,讚歎地念著它的名字,縱目望著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說,“這一切真像電影一樣。”
“對啊,因為未艾最喜歡的電影就是《媽媽咪呀》,所以才想要一個希臘的海島。”他說著,站起來往山上走去,說,“要一起上去看看嗎?”
“不要了,你一個人上去吧。”她不想去看別人的婚房,所以也樂得在樹下休息,等他回來。
程希宣看完了上麵的工程進展,一切順利,看來在婚期前可以順利完工。
他從山腰下來,順著台階一路走下來。
淺夏卻已經不在原來那棵樹下,茫茫海天之上,粉紅色瞿麥花開遍的小島,空無一人。
他環視四周,大海中長風迥回,呼嘯悠長,風從耳邊擦過,令他的肌膚也疼痛。
在上麵一點的地方,山坡之上,林淺夏舉著手中的瞿麥花,向他走過來。
她穿著白色的裙子,手中握著神之花,朝著他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大聲說:“喂,程希宣,我在這裏!”
他仰頭凝視她,白裙的少女在蔚藍的天海之中,穿過層層花朵走向他。
在這一瞬間,他的呼吸,都無法再繼續下去。
海天無際,花開無限,歲月這麼漫長,這麼耀眼奪目的女孩子,他一生也隻能遇見一次。
隻是可惜,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有未來。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個事實。
“生日?”
原本萎靡地躺在沙發上籌劃未艾單身計劃的淺夏,聽到這兩個字之後,立即坐起來趴在沙發背上,很興奮地問程希宣:“你的生日?是不是像電影電視裏一樣,要舉辦盛大的舞會,還有名門閨秀過來跳舞,名流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