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等到急促跳動的心終於平複下來,衛沉陸才放開自己的父親。
他走到病床前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後抬起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淡淡地說:“他死了。”
衛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沉陸,害死你弟弟的仇人,你知道是誰嗎?”
“我知道,方未艾,程希宣。”
衛沉陸說著,慢悠悠地收回自己的手,拍拍手掌,像是弄髒了自己的手一樣:“真是幸好。沉涯一直與我不和,你是知道的,難道你還希望,將來我們之間,有一場兄弟鬩牆的戲份上演?”
“難道,你就因此,不準備替你弟弟報仇了?”父親暴怒,狠狠地一拳砸向他的臉,歇斯底裏地大吼,“即使你再討厭他,他也是你親弟弟!”
“是啊,他是我親弟弟。”父親畢竟老了,又在急怒攻心的時候,所以他沒有閃避,隻是伸手在後麵的儀器上一按,微微側身,讓他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自己的胸口。
衛父急促地喘息著,瞪著他,目眥欲裂。
看著急怒的老父親,衛沉陸歎了一口氣,說:“其實我也有一個,新年願望。”
“是什麼?”
“父親,我的願望和你的願望,有共同點,這也是我回來的原因,現在,我們站在同一條線上。”衛沉陸笑了笑,看著躺在病床上,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弟弟,低聲說,“方未艾,將你的小兒子弄成這樣,而程希宣,將我所愛的人奪走了……而這一對人,現在還在世界上,幸福地活著呢。”
衛父狠狠地問:“方家那個女兒,不是最近已經被查到躲在聖安哈塔嗎?她怎麼還沒死?”
“蝰蛇已經帶著幾個兄弟去了,不過她身邊有一個十分出色的保鏢,很難下手。聽說她在風景如畫的地方過得春風得意,幸福美滿呢。”
衛父咬牙切齒:“之前,他們還請了一個人冒充方未艾,企圖瞞過我們,這事差點就此了解了,幸好我們多追蹤了一段時間。無論如何,我絕不會善罷甘休,一定讓他們不得好死!”
“對,這就是我的願望。”衛沉陸冷笑著,低聲說,“如果,程希宣真的要和方未艾結婚的話……那麼我們一定要送他們一份,讓他終身銘記的賀禮。”
“沒錯……我這麼淒涼,全都是拜他們所賜,這份結婚禮物,我們怎麼可以不送?”他怒極反笑,在空蕩蕩的屋中,那笑聲極其滲人,“我要他們在最幸福的時刻,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破滅!”
春天來了,程希宣的身體也漸漸地恢複了,梅花開的時候,他還是坐在輪椅上被她推著一起去看的,到垂絲海棠開的時候,他就能和她一起牽著手,慢慢地走去看了。
春天這麼美好,茸茸的青草如同碧絲,那種顏色嫩得幾乎要滴下來。長空中薄薄的雲,襯著頭頂緋紅色的海棠花,鮮濃的顏色染得整個世界如夢如幻。
走了一段路,他們在一棵花樹下坐下。草地上滿是落花,麵前的流水潺潺地流過,帶著雪片一般輕薄的花瓣,變成一條粉紅色的流花河。
要是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淺夏在心裏想著,轉頭看程希宣,他也正在凝望著她,微微笑著,低聲說:“要是時間永遠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她笑著,把自己的臉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他們在落花之中坐了一會兒,在這樣的情景中,似乎連時間都緩慢了下來。
遠遠的,忽然有隻小狗跑過來,在他們身邊繞了一圈,然後忽然跳到淺夏身邊,伸舌頭舔了舔著她的掌心。
淺夏覺得手心癢癢的,不由自主地便笑了出來:“喂,你不會是上次遇見我們的那隻小狗吧?”
程希宣有點詫異,問:“不會是,以前我失明的時候,曾經吃過我們冰激淩的那隻小狗吧?”
“對啊,半年不見,它都長這麼大了。”她說著,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但是因為身邊沒帶吃的東西,隻好對它說,“抱歉啊,不能給你好吃的。”
“我有帶好吃的哦!”有人沿著河邊,快步走過來。
“邵言紀?”程希宣轉頭和淺夏對望一眼。
跟在邵言紀身後的,是胖乎乎的陳怡美,她揮著手中的薯片,跑過來抱著小狗,笑眯眯地說:“好可愛啊!”
淺夏便把她手中的薯片接過去,拿了兩片喂給小狗。
陳怡美雖然和她見過好幾次麵,但是因為以前淺夏都是化妝後才和她見麵的,所以她並不認識,隻是局促地對她笑了笑,然後轉頭看邵言紀。
邵言紀也不認識她,問程希宣:“這位……是護理嗎?”
程希宣搖搖頭,執起淺夏的手,輕輕吻了一下手背,然後微笑道:“她是林淺夏,我喜歡的人。”
邵言紀差點咬到舌頭:“是、是嗎?那……那方未艾呢?”
程希宣平靜地說:“你別誤會,我和未艾一直都把彼此當兄妹,並沒什麼。”
淺夏抽回自己的手,沒有理程希宣,寧願蹲在旁邊喂小狗。
一袋薯片吃完,小狗歡欣雀躍,圍著他們繞了一圈,轉身就跑掉了。
“喂,小笨狗,薯片雖然已經沒有了,要不要吃香腸啊?”陳怡美提著自己的包追了上去。
程希宣看著跑掉的小狗和陳怡美,問淺夏:“要不,我們收留它吧,讓它不要再做流浪狗了。”
淺夏搖頭:“你怎麼知道做流浪狗不好呢?也許它自由快樂,比在你家好得多。”
“是啊,看起來它活得也挺開心嘛,到處玩。”邵言紀說著,看了看那邊蹲在路邊喂小狗的陳怡美,又笑了出來,“怡美她啊,每天身上都有很多零食,看來是肯定減不了肥了。”
“她現在這樣,是藥物激素的原因,和吃東西沒關係的,而且我覺得她胖胖的很可愛啊。”淺夏說。
邵言紀點點頭:“是啊,藥物原因……咦,你怎麼知道?”
淺夏很平靜地說:“哦,因為我以前有個朋友也是這樣,很難減,不過等停了激素之後,慢慢也可能瘦下來的。”
“不過相處久了,也不在乎了,因為我喜歡她嘛。”邵言紀說著,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很奇怪的,有時好像身手很靈活,什麼都很擅長,有時候又笨手笨腳的,什麼都不會……偶爾我一恍惚,會忽然覺得她是個雙麵人,哈哈。”
程希宣看了淺夏一眼,一臉“看你造的罪孽”的表情。
淺夏見多了大風大浪,若無其事:“是呀,我就是你們的學妹,也覺得陳學姐有很多時候讓人驚奇,平時好像都很沉默的樣子,但爆發的時候真的令人刮目相看,她隻有在關係你的時候,才會變成另一個人。”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花癡的力量?”邵言紀哈哈大笑。
程希宣忽然問:“言紀,你喜歡陳怡美什麼?”
邵言紀轉頭看了看喂完了小狗,正帶著笑容走回來的陳怡美,臉上也浮起了戀愛中的幸福笑容:“她對我這麼好,是發自內心的,毫無保留地愛著我……而且,和她在一起,好開心。”
“和她爬鐵門,有關係嗎?”程希宣又問。
“爬什麼鐵門?上次她還因此摔到了腳,我禁止她再爬高了。”
淺夏低下頭微笑,程希宣瞄了她一眼,又問:“和她會不會滑雪,有關係嗎?”
“滑雪還挺危險的,上次未艾還差點出事了,我看以後還是少去好一點。”他說著,抱住走過來的陳怡美,幸福地笑著,“希宣,我們是來探望你的,但現在看看,還是不打擾你們了……那麼,你們就繼續幸福地曬太陽吧,拜拜~”
那一對人幸福地牽著手離開,一個高高瘦瘦,一個矮矮胖胖,但那又怎麼樣呢,隻要他們自己幸福就好,無論別人怎麼看,無論一開始,心動的契機是什麼。
他們相視而笑,淺夏見時間已經不早,便站起來,牽著他回去:“吃藥的時間到了,走吧。”
“每天都吃藥,真煩……”程希宣嘟囔。
“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逃避吃藥。”她笑著,拉著他穿過落花慢慢走回去。
花瓣輕得如同碎紙片一樣,隨風輕颺,沾滿他們全身。
淺夏轉頭看見他頭發上落了花瓣,便踮起腳,伸手在他的頭發上輕輕地撣去。
程希宣抬手握住她的手,微笑看著她。
淺夏歎了一口氣,低聲說:“等你身體恢複了之後,我們去一趟聖安哈塔吧。”
程希宣詫異地看著她:“去那裏幹嘛?”
“雖然我們已經知道對方是老板的父親,但是老板一直拒絕與我聯係,衛家又聲稱永不抹掉這段仇怨,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根本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追殺未艾,更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出事。可是未艾總不能在聖安哈塔躲一輩子吧?”淺夏挽著他的手,和他踏著落花,慢慢地走回去,低聲說,“可是我,我想……我搶走了她喜歡的人,總得賠償她什麼。所以,就讓我把人生還給她吧。”
“別胡說了,你不能親身去冒險!”程希宣打斷她的話,一口否決。
“那麼,難道你就任憑未艾,這樣提心吊膽地在荷蘭的鄉間躲一輩子?”
程希宣神情黯淡下來,默然不說話。
“我知道她對你人生的意義,所以,雖然你擔心我,但無論怎麼樣,我一定要補償她,不是嗎?”她抬起頭,看著周圍安靜寧謐的景色,輕聲說,“所以,快點好起來吧,希望,我們能盡早,幫未艾解決一切。”
聖安哈塔,荷蘭寧靜的村莊,低矮的教堂,丘陵起伏的草地,蔥鬱的濕地邊,開滿鬱金香。
程希宣和淺夏來到這裏時,正是五月,一直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荷蘭陽光不多,所以窗戶一定要辟得大大的,未艾的院子裏有一眼池塘,裏麵正開滿了淡黃色的睡蓮,她坐在房間內畫畫,正往畫布上堆顏料。
淺夏和希宣站在門口看著她,她濃黑的頭發像一朵雲一般散漫地垂著,穿著一件簡單的布裙,簡單隨意又爛漫天真。
保鏢在她身後,輕輕敲了敲打開的門,提醒她:“小姐。”
未艾回頭看了看,然後跳起來,把畫筆一丟就奔了過來,赤著腳踩著地板就奔過來了。她的腳恢複得很好,幾步就撲了過來,掃了程希宣一眼,然後挽住了淺夏:“咦,怎麼來之前都不說一句?”
“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淺夏笑道,“我老板可厲害了,雖然監聽不了我的電話,但我擔心希宣或者你們家人的電話被動了手腳。”
“說的也是。”她說著,拉他們到客廳坐下,親自給他們泡茶,淺夏和希宣看她赤著腳跑來跑去的樣子,不由相視而笑。
“希宣,你的身體怎麼樣?”
“還不錯,一切如常,隻是醫生囑咐,半年內不能進行長時間的劇烈運動。”希宣看了看她,反問,“你呢?腿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