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紮了好一會，錦心睜開眼睛。
陽光在窗外，撒不進窗台。
錦心的心是一個無底洞。
“幼儀，你醒了？”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急急跑到她身邊。
“瑪姬？”錦心認出瑪格麗特，瑪格麗特一臉憂傷，“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的孩子，也會叫你教母……”
彼得，他才三歲……錦心心裏一陣絞痛，她熟悉而愧疚的知道，幼儀的殘魂也蘇醒了……
“雖然當年我來不及告訴你，我希望生下的是一個女孩，我也知道，錦心你不會把彼得養成誌摩的翻版……可是我的兒啊……”幼儀在心裏哭得肝腸寸斷。
錦心想起彼得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微笑，第一聲“媽媽”，第一次走路……哪怕是曾經的親情給過她最大的傷害，想起孩子天真治愈的笑容，想起生孩子的撕心裂肺……彼得，哪怕我們並不血脈相連，你也給過我最好的陽光……
還有威廉……錦心心痛到不能呼吸，原諒她多少因為彼得的親父而略有疏離，可是威廉……她笑過他的不正經，也不看好這段感情能走多遠，甚至每到情深處會提醒自己保持距離留有餘地。這一點大概就是她比不上身邊任何一個古人的原因——她自以為是的用後世的眼光打量現在的一切，覺得自己聰明睿智高人一等，其實她懦弱，害怕全心全意的付出，抱著自己的殘缺恥笑別人的勇敢……她錯了，她沒有說過愛，沒有感謝過他的陪伴和縱容，而最想傾吐的對象，已掩埋入土……
“你這麼哭，我會以為我死了。”
虛弱的男聲在錦心心裏掀起狂瀾——威廉？擦幹眼睛，錦心呆呆的看穿著病號服的威廉！
“你沒死？”錦心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又希翼著問，“彼得呢？”
“……彼得已經……”瑪格麗特小聲的哽咽。
“那天彼得多吃了餅幹，在送來的路上……”威廉也深深皺眉，然後他親眼，看見錦心的頹敗——
錦心像是有出氣沒進氣的靜坐著，久久……
“威廉……我們散了吧。”
眼前一黑。
黑暗裏錦心夢見哭泣的幼儀。肝腸寸斷。
“幼儀，都是我的錯……你一醒來，孩子就……”
幼儀哭著後退。
肇事者的安慰算什麼呢？錦心一閉眼，“幼儀，你還有什麼願望，說出來，你就自由了。”我也能得到解脫。
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被別人侵占，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卻死於她手……而錦心自己心裏明白，她也不能原諒自己——如果她沒有和伊麗莎白扭打，彼得憑那顆解藥是可以活下來的。
可是真的重來一次？捫心自問，錦心會把生的機會留給……威廉。
所以在長長的沉默裏，她唾棄自己，得知威廉和彼得的生死，她竟然慶幸死的不是威廉。
上帝說——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不嫉妒，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
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而我的愛，是恒久傷害，又有冷酷。
是嫉妒、自誇、張狂、隻作害羞的事。
隻求自己的益處，輕易發怒。
計算人的惡，喜歡不義，厭惡真理。
凡事排斥，凡事懷疑，凡事絕望，凡事煩躁。
愛是終將停息。
那麼我想，我應該不夠愛你。
幼儀不說，可是錦心知道，現在隻有徐誌摩能安慰她。
哪怕徐誌摩有多麼不情願，錦心也決心三緘其口。
徐誌摩下火車，幼儀的眼淚淋濕衣襟。
那天趕來的是格羅夫納，伊麗莎白命喪錦心手下，也算能告慰彼得在天之靈。錦心的錯怎能為難幼儀？孩子中毒身亡的事情被眾人合力掩蓋，隻說得了急性腹膜炎。
被國內輿論打得狼狽的徐誌摩也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打得措手不及，一掃剛才的不情不願，輕聲問起孩子的事情。
錦心聽著幼儀隱忍斷續的哭訴才知道，三年來幼儀原來不是簡單的沉睡，偶爾會醒來，隻是錦心不知道。她也猜不到，偶爾醒來與孩子的片段竟成絕唱，“你知道的……彼得喜愛音樂，小的時候就能伸出小手來在自己的小坐車上跟著音樂節奏拍打車欄……小小年紀就會欣賞貝多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