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政變後,慈禧雖兌現諾言,讓奕有了極高的權力,但終是權大震主,於是,慈禧利用幼年皇帝的名義,彈劾奕,歸政朝廷。
同治四年三月初四日(1865年3月30日)恭親王奕照常入值進見兩宮皇太後。慈禧拿出一件奏折嚴肅地對奕說:“有人劾汝!”
奕一愣,用眼掃一眼奏折,不以為然地問:
“是誰上的奏折?”
慈禧非常不滿意奕的傲慢態度,不情願地答道:
“蔡壽祺!”
奕脫口而出:
“蔡壽祺非好人!”並要逮問蔡壽祺。
兩宮皇太後一看奕毫無承認錯誤的意思,立刻大怒,當即斥退奕。然後避開以奕為首席軍機大臣的軍機處,單獨召見大學士周祖培、瑞常,吏部尚書朱鳳標,戶部侍郎吳廷棟,刑部侍郎王發桂,內閣學士桑春榮、殷兆鏞等。
慈禧哭哭啼啼地說:
“王植黨擅權,漸不能堪,欲重治王罪!”
諸大臣看到太後盛怒,不知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麵麵相覷,膽戰心驚,不敢答話。
慈禧反複開導說:
“諸臣當念先帝,無畏王;王罪不可逭,宜速議!”
老僵持著也不是辦法。周祖培老謀深算,磕著頭說:
“此惟兩宮乾斷,非臣等所敢知。”
把球輕輕地推了回去。
慈禧不依不饒:
“若然,何用汝曹為?他日皇帝長成,汝等獨無咎乎?”
周祖培略一沉吟,找到了一個緩兵之計,他答道:
“此事須有實據,容臣等退後糾察以聞。並請與大學士倭仁共治之。”
這時慈禧才讓他們退下,各位大臣已汗流浹背了。
蔡壽祺何許人也?他是江西德化人,道光二十六年(1846)入京,中式後服官京曹,並曾在勝保營中稽核軍務。他出京後,先後到成都、重慶,但官運不佳。直到同治四年(1865)二月才欽奉署日講官之命。因在宮內,聽說慈禧不滿意恭親王奕,“平時蔡禦史聞之,疏劾王貪恣”。在彈劾奕之前,他先上了一道洋洋萬言的封奏,痛陳時政,並指斥湘軍人物,以為政治試探。看看沒受到申斥,又聽到宮內的傳言,為博取敢言之譽,他便上疏彈劾奕,“一舉成為天下皆知之人”。
原來同治四年三月初四日(1865年3月30日)日講起居官編修蔡壽祺上疏彈劾奕攬權、徇私之弊。
貪墨是指奕收受賄賂,任用私人。“近來竟有貪庸誤事因挾重貲而內膺重任者,有聚斂殃民因善夤緣而外任封疆者,至各監司出缺,往往用軍營驟進之人,而夙昔諳練軍務通達吏治之員,反皆棄置不用”。
驕盈是指奕居功自傲,群相粉飾。“自金陵克複後,票擬諭旨多有大功者成字樣,現在各省逆氛尚熾,軍務何嚐告竣,而以一省城之肅清, 近疆臣鹹膺懋賞,戶共諸部胥被褒榮,居功不疑,群相粉飾”。
攬權是指奕打擊諫官,杜塞言路。他說,遇有空缺,“部曹每得善地,諫臣均放邊疆,雖會逢其適,而事若有心,至截取一途,部曹每多月繁,禦史則多改簡,以故諫官人人自危”。
徇私是指奕偏袒左右,庇護部下。他認為奕袒護總理衙門,“總理通商衙門保奏更優,並有各衙不得援以為例之語”。
在彈劾奕的罪狀之後,蔡壽祺向慈禧建白:“臣愚以為議政王若於此時引為己過,歸政朝廷,退居蕃邸,請別擇懿親議政,多任勞成,參讚密勿,方可保名位,永荷天庥。”這是叫奕交出手中的權力,回家頤養天年。慫恿慈禧罷免奕,剝奪他的一切權力。
大學士倭仁、周祖培等不敢遲延,於三月初六日齊集內閣開會,他們把蔡壽祺召到內閣追供。大臣們極為慎重,按奏折彈劾多款,逐項詢問,令其據實逐一答複,並親寫供紙。但蔡供實無據。他所指斥的四條罪狀,隻在貪墨一條上,指出薛煥、劉蓉二人,但還是風聞,不是親見。其餘三條,除奏折上說的含混其詞的話之外,沒有任何證據。這就說明蔡的上疏純屬毫無根據的誣告。然而,倭仁等都是富有政治鬥爭經驗的老臣,他們還摸不清慈禧的底牌,因此,他們的奏折在措辭上便留有很大的回旋餘地:“閱原折內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各款雖不能指出實據,恐未必盡出無因。況貪墨之事本屬曖昧,非外人所能得見。至驕盈、攬權、徇私,必於召對辦事時流露端倪,難逃聖明洞鑒。臣等伏思黜陟大權操之自上,應如何將恭親王裁減事權,以示保全懿親之處,恭候宸斷。”
他們猜測兩宮太後是想適當地“裁減”奕的一些事權。
初七日,他們遞上了覆奏。不料,慈禧根本沒看他們的奏折,而是拿出了她自己親筆書寫的諭旨給他們看。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也使他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慈禧手書的罷免奕的朱諭,雖錯別字連篇,但文字尚通順。由於她平時親閱奏折,因而掌握了上諭的一般用語和通用格式。慈禧朱諭如下:
“諭在廷王、大臣等同看,朕奉兩宮皇太後懿旨:本月初五日據蔡壽祺奏,恭親王辦事徇情、貪墨、驕盈、攬權,多招物議,種種情形等弊。嗣(似)此重(劣)情,何以能辦公事?查辦雖無實據,是(事)出有因,究屬曖昧,難以懸揣。恭親王從議政以來,妄自尊大,諸多狂敖(傲),以(依)仗爵高權重,目無君上,看(視)朕衝齡,諸多挾致(製),往往諳(暗)始(使)離間,不可細問。每日召見,趾高氣揚,言語之間,許(諸)多取巧,滿是胡談亂道。嗣(似)此情形,以後何以能辦國事?若不即(及)早宣示,朕歸政之時,何以能用人行正(政)?嗣(似)此種種重大情形,姑免深究,方知朕寬大之恩。恭親王著毋庸在軍機處議政,革去一切差使,不準幹預公事,方是朕保全之至意。特諭。”
這哪裏是裁減事權,分明是一擼到底。大臣們麵色惶然,不知所措。他們不知道反複無常、性情乖戾的鐵女人慈禧的真意何在,不敢貿然行事,天怒難犯啊!周祖培感到朱諭太片麵了,又不敢多說,隻是建議加上“議政之初,尚屬勤慎”八個字。慈禧想了想,覺得加上八個字無關宏旨,便欣然同意了。然後,馬上厲聲說道:“此詔即由內閣速行之,不必由軍機!”她深悉軍機處是奕的班底,因而繞開軍機處,直接交由內閣辦理。由此可見,盛怒之下的慈禧在處理同她合作多年的奕上態度之堅決,行動之專斷。
慈禧的手書朱諭,經周祖培略加潤色、點染,便交由內閣明發下來。這個朱諭在《翁同日記》和《晚清宮廷實記》裏做了全文記載。除上述內容外,關於軍機處交代“著責成該大臣等共矢公忠,盡心籌辦”,關於總理衙門則“責令文祥等和衷共濟,妥協辦理”,至於“以後召見、引見等事項,著派親王、醇郡王、鍾郡王、孚郡王四人輪流帶領”。這就是說,慈禧把罷免奕後形成的政治真空都做了相應的彌補。朱諭發下去了,一場風波似乎就這樣平息了。
不料,上諭發下的第二天,即初八日,卻又起波瀾。親王奕不聽邪,即上一疏,表示了同兩宮太後不同的意見:“自古帝王舉措一秉至公,進一人而用之無二,退一人而亦必有確據,方行擯斥;今恭親王自議政以來辦理事務,未聞有昭著劣跡,惟召對時語言詞氣之間,諸多不檢,究非臣民所共見共聞;而被參各款查辦又無實據,若遽行罷斥,竊恐傳聞中外,議論紛然,於用人行政,似有關係,殊非淺鮮。臣愚昧之見請皇太後皇上恩施格外,飭下王公、大臣集議請旨施行。”
親王奕是道光帝第五子,在現存的幾位王子中,他排行第一,地位較崇。他性情豪爽,直言敢諫,平時不大過問政事。但在黜陟奕的這個重大問題上,他卻上了一疏,明確表示不同意兩宮,尤其是慈禧的處治。慈禧對他的上疏不能不格外重視。
當天,兩宮太後便召見了孚郡王及軍機大臣文祥等,令他們傳諭王公、大臣、翰、詹、科、道,於明日到內閣開會。將親王的疏和蔡壽祺的折都發到會議,讓他們討論。並諭令文祥等到內閣去傳達今天兩宮太後新的懿旨。這個懿旨說了一些對奕有利的話。因此當天都城內盛傳兩宮太後“天怒已回,眷顧未替,宮中且多言恭王將複輔政矣”。看起來,事情似乎往有利於奕的方麵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