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近在咫尺,李鴻章卻不能北上,人至老朽,奈何不以餘生為幸?義和團之烽火隨時可燃之於身;當朝政敵隨時可將之分屍而刃,人老若不得保全身家性命、得一完屍,也堪稱一大憾事了!
慈禧太後也上了歲數了,她深知老人之苦,因是並未責成李鴻章北上,準以20日休養身體。李鴻章在上海,這塊他發跡之地度過了他無憂無慮的20天,這些日子裏,李鴻章憶古思今,回首一生戎馬,感懷不已。
李鴻章在上海接到了慈禧太後懿旨,那是在他休假期剛到10日的時候。懿旨措辭婉轉,大有係全國之力於李鴻章一身之傾向,“此時危局,惟李中堂可挽之耳”。
李鴻章果真能挽之嗎?
但大勢已定,縱是神仙也難挽回了!慈禧太後此時方才覺得,於頤和園工程,60壽典所耗人、財、物力太大了,以致軍無所需,終至今日之敗。
懿旨中,這位陰險毒辣,不可一世的太後居然以一種極為隱諱的語言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過失,這一點,又著實讓李鴻章驕傲萬分。
自古有訓“刑不上大夫”,堂堂一國太後,能夠認識到過失,不論誠與不誠,已是難能可貴,作為臣屬,還能說些什麼呢?
可是經曆了多少次大小陣戰的李鴻章畢竟已不像青中年時的情緒激動,他覺得自己出麵的時機尚不夠成熟,這樣一個時候,八國聯軍攻進天津,虎視北京,如若出麵,自有兩個可能的結果,一個是成;一個是不成。成了一好百好,成不了呢,自己身家性命不保不說,聯軍進攻北京或還以為是李鴻章引狼入室,傾北洋之水,也難洗清白!
因此,他電複慈禧太後,聲言:“當今之群雄並起之局麵,非我區區綿力之所能挽回,望酌派親信曉事之王公大臣,與諸國會同籌議,老朽老之將至,恐為國不能盡力……”
軍機處將李鴻章電轉給太後,慈禧見電,一聲不言。老佛爺輕搖羽扇多年,大有三國蜀之諸葛孔明之風儀,又兼迷戀佛事多年,早已抿了是非之心,隻覺心下有些黯然。
果不出李鴻章所料,“危急當在9、10月間”,事實上,他還是略有些高估了清朝的兵力,1900年8月14日,八國聯軍潮水一般湧入北京城中,一路燒殺淫掠、百年帝都又遭塗炭!
西太後這時也沒有了諸葛孔明之沉穩了,她的羽扇畢竟不敵孔明的古琴,一琴退萬軍,倉皇之中,拉了她的“親兒子”(光緒帝稱慈禧太後為“親爸爸”)光緒皇帝西逃去了,羽扇落在車下,為車轍軋成粉碎……
逃亡途中,慈禧太後一直牽掛著自己的頤和園,牽掛著宮城中的無盡財寶,不得已,又一次拉下了老臉。8月20日,她以光緒名義發布了“罪己詔”;
8月24日,準全權大臣李鴻章“便宜行事”,朝廷“不為遙控”。
27日,準奕“便宜行事”。
31日,又增派劉坤一、張之洞為議和大臣。
短短半個月,大清國都已危如壘卵,眼見著宮中無盡寶藏即將落入敵手,眼見著花了幾千萬兩白銀修起來的頤和園又將成為灰燼……
李鴻章以年屆八旬之身,於上海城中如坐針氈,如今天下如此,生靈塗炭。素以國為家的李鴻章緣何能夠穩坐?這些日子裏,他深居簡出,時刻關念著北方局勢,北京失守之後,他的心情一直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國都淪陷,國民已成亡國奴了,年屆八句,又在他的頭上平白加了這樣一個銜兒,真可謂“看盡世間,無限淒涼!”
9月15日,就在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後整整一個月,李鴻章又一次收到了慈禧電旨,敦促他馬上北上,“要扭轉乾坤,隻有由你李鴻章來擔當這個重任了”,李鴻章當日便乘船北上了。
18日抵塘沽,在俄國軍隊保護下暫住海防公所。
19日,接行直隸總督之職。
10月1日,接受了由護督廷雍派人送到的欽差大臣及直隸總督關防、鹽政印信。
官複原職,應該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可對於李鴻章而言,卻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個職務的最根本意義在於:簽約。這件李鴻章做了有許多年、許多次的事,今日又被提上了日程。為國為民,李鴻章又能怎麼做呢?雖然他知道,憑他這根兒胳膊,無論如何也拗不過八國聯軍的大腿,其結果很可能又是割地又是賠款。可是,在這個時候,或許隻有他出麵才能辦好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