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大禹曾經樹起一根‘誹謗之木’,以獲知自己的過錯。如今陛下為追求奢侈而喪失根本,終日淫逸而崇尚末技。宮室台閣,連綴不絕;珠玉重寶,堆積如山;錦繡文彩,滿府有餘;婦女倡優,數以萬計;鍾鼓之樂,無休無止;酒食珍味,盤錯於前;衣裘輕便和暖,車馬裝飾華麗。所有自己享用的一切,都是華貴奢靡,光彩燦爛,數不勝數。而另一方麵,黔首(秦時對不做官之人的稱呼)匱竭,民力用盡,您自己還不知道。對別人的指責卻惱怒萬分,以強權壓製臣下,以致下喑上聾,所以臣等才逃走。臣等並不吝惜自己的性命,隻是惋惜陛下之國就要滅亡了。聽說古代的聖明君主,食物隻求吃飽,衣服隻求保暖,宮室隻求能住,車馬隻求能行,所以上沒有看到他們被天所遺棄,下沒有看到被黔首拋棄。堯時茅屋頂不修葺,櫟木房椽不砍削,夯土三級為台階,卻能怡樂終身,就是因為少用文采、多用淡素的緣故。丹朱(堯之子)傲慢肆虐,喜好淫逸,不能修理自身,所以未能繼承君位。如今陛下之淫,超過丹朱萬倍,甚於昆吾(夏的同盟者)、夏桀、商紂千倍。臣恐怕陛下有十次滅亡的命運,而沒有一次存活的機會了。”
聽了這番話,始皇默然良久,之後緩緩說道:“你何不早言?”侯生回答:“陛下的心思,正在飄飄然欣賞自己的車馬服飾旌旗之物,且自認有賢才,上侮五帝,下淩三王;遺棄素樸,趨逐末技,陛下滅亡的征兆已經顯露很久了。臣等生怕說出來也沒有什麼益處,反而自己送死,所以逃亡離去而不敢言。現在臣必定要死了,才敢向陛下陳述這些。這番話雖然不能使陛下不滅亡,但要讓陛下知曉明白為何滅亡。”始皇問道:“我還可以改變這一切嗎?”侯生回答:“已經成形了,陛下坐以待斃吧!如若陛下要想有所改變,能夠做到像堯和禹那樣嗎?如果不能,改變也毫無意義。陛下的佐助又非良臣,臣恐怕即使改變也不能保存了。”始皇聽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下令將侯生放掉。
侯生逃亡之事發生在秦始皇統治末期,雖然秦始皇當時不過四十六七歲,尚屬英年,但他已經取得了驕人的功績,頭腦熱漲,目空一切,猶如侯生所說,不太能清醒地正視自己。即便如此,在對待侯生的態度上,我們還是能夠看出秦始皇納諫的勇氣,說明他還不糊塗。尤其是在盛怒之下,在聽了侯生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辭以後,秦始皇居然能將他放走,從秦始皇的性格上分析似乎不太可能,但是從他一貫的用人之道來分析,秦始皇往往能在盛怒之下控製自己的感情,當然對方必須是言之有理,話必須說到點子上,否則必有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