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滿天說:“可不是咋著,我這一大家的日子全靠她倆,那個翠蓮和小秋,都是跟著唱一二一的,恨不得這個家敗了才好。她們姐倆這一鬧,鬧得我都沒心境過日子啦,真想一跺腳把這個家分了,各顧各得啦!”
一提起分家,趙國強心裏就明白了點啥,影影綽綽聽村裏人說,錢家錢多得要在一起過不下去了,主要原因好像在這幾個兒媳婦身上,尤其在滿地和滿山的媳婦身上,說這倆媳婦好吃懶做,還愛往娘家搗弄東西,在一起過受大伯子管著不自由,總想挑起自己的小日子,想咋過就咋過。
趙國強特別是不願意沾錢家這些爛事的邊兒,自己大小是個村幹部,到時候說多說少都不好辦。他笑笑說:“我對過日子的事,外行,嘿嘿。”
錢滿天精透了,小眼睛一眨說:“咋著,不想幫我的忙?”
趙國強說:“不是不想,是沒那個能力。”
錢滿天說:你有沒有能力,我還不知道。也罷,若是這麼為難,就算啦,草袋子嘛,我得另考慮考慮,大雨天的,山道滑呀……
他說著發壞地笑起來,顯然是半真半假地跟趙國強鬥氣。趙國強明知道他不會不去拉草袋子,但受不了錢滿天的這個架勢。趙國強歎口氣,點點頭說:“得,人窮誌短馬瘦毛長,誰讓我求著你呢,等哪天我把村辦企業辦得好好的,你還想求我?沒門。”
錢滿天樂道:“你不是還沒辦好嗎,先按我說的辦,你去找玉玲談談。”
國強轉身向東屋走去,恰巧玉芬從屋裏出來。趙國強已經好久沒有見到自己的二姐了,老爺子過六十六時玉芬沒去,打那往後玉芬捎過口信兒說要回娘家,卻一直也沒回成,老爺子不說啥,娘都生氣了,常跟國強說你二姐也不知瞎忙啥,隔著一條河,好像隔條天河,把爹娘都忘了。
玉芬看來真是夠累的,臉上皺紋多了,鬢角花白,看上去要比她的實際年齡大不少。玉芬見了兄弟趕緊問:“咱爹咱媽好吧,我可有一陣子沒回家了,等水下去,我說啥也要回家多住幾天。”
趙國強說:“可應該啦。二姐,有個事我想問你,你跟玉玲咋的啦,弄得滿天那麼不高興?”
玉芬說:“沒啥,我們姐倆,再打咕,也是一個娘腸子爬的親姐妹,你放心。甭管她咋鬧,我也不會跟她生氣。”
趙國強說:“問題是,滿天為你倆的事,都急壞啦。”
玉芬說:“你別聽他詐唬,他心氣不順,賣出去的板子,收不回錢來……”
才說到這,玉玲沉著臉從後院過來,手裏拎著一個包袱。她站在當院喊:“都出來!都出來!”
玉芬趕緊說:“你別嚷。”
趙國強一看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忙說玉玲有啥話回頭再說吧,我要回河東,你有啥事嗎。玉玲擺擺手,把包袱往地上一摔:“這是誰的?往木頭垛裏塞!”
她這麼一喊,把錢滿天哥幾個也從各家屋裏喊出來了。他們這哥四個,論脾氣秉性,跟旁人家哥們不大一樣。鄉下人都說老大憨厚老二精,老三嘎咕,老小靈通。錢家是老大又精又靈通,老二是饞加懶,老三是賊嘎咕,隻有老四是太憨厚了。正因為錢滿天有頭腦能算計,家裏這份產業又是他領頭創下的,所以,有他在場,旁的哥幾個都不敢多言多語。可話說回來,不多說不等於人家心裏不想說,日子過到這份上,實際就是心裏有話又說不出來,憋的。
玉玲貓腰就把包袱打開了,裏麵是衣服,男人衣服有兩三件,剩下的全是女人的,還有一些零七八碎的東西,如乳罩、尼龍絲襪子、發卡、鉛筆盒啥的。
梁小秋上前抓過乳罩就罵:“這是誰幹的缺德事!偷我的東西,害得我找了一天,我還以為讓狗叼走了呢。”
錢滿河指著說:“那是我的上衣,前天洗的,晾繩上就沒了。”
玉玲不依不饒:“你們說,這到底是誰幹的?”
趙國強忍不住勸玉玲:“算了吧,有啥事聽你大哥的。你消停點。”
當哥的說妹妹,一般情況下還是管用的。玉玲果然閉了嘴,瞅瞅錢滿天,意思是看你的。
錢滿天猶豫了半刻,轉過身指著房後,問他三個兄弟:“你們說,這些木頭堆在那怪礙事,想不想一把火燎了?”
三個兄弟都說:“不,不想。”
錢滿天點點頭,又轉回身問女人和孩子:“你們呢?”
玉芬說:“你糊塗啦,誰盼自家著火。”
錢滿天歎口氣:“那好,這東西,是誰的誰拿回去。”
梁小秋說:“不中,賊沒查出來,東西不能拿。”
玉玲說:“對,不能拿。”
錢滿天脖筋鼓起來:“不拿,是不是?滿河,把柴油拿來,我點了!”
趙國強說:“滿天,你算了吧,這點事,你上那麼大火幹啥!”
滿地給眾人使個眼色:“你們還愣著幹啥。”
玉芬說:“都快拿走。”
女人和孩子上前七手八腳把各自的東西拿走,隻剩下塊包袱皮。玉玲說那把這鬧事的東西燒了吧。三丫頭給扔灶坑去!
三丫頭一手抓著鉛筆盒,一手拎起包袱皮,她看看說:“老嬸,這好像是我二嬸的……”
玉玲說:“甭管誰的,燒!”
高翠蓮忍不住了:“你敢!那是我娘給我的嫁妝!”上前一把奪過來。
玉玲上前抓住問:“你的包袱皮,咋跑柴垛裏去啦?”
高翠蓮:“我哪知道!沒準是你偷去的呢!”
玉玲:“誰偷東西誰心裏明白,包袱裏咋沒你家東西!”
高翠蓮:“有誰家東西,跟我也沒關!你別你哥來了,你就不知道老幾啦!”
一句話把趙國強給捎上了。趙國強又氣又惱,跟錢滿天說我走啦,抬腿就走。錢滿天說我也不留你,改日再坐。玉芬上前要拉國強,玉玲說讓我哥走吧,要不天黑了過不了河。
走到院門口,趙國強扭頭說姐夫別忘了去拉草袋子。錢滿天說放心吧,吃了晚飯我連夜去。
出了錢家大院,趙國強渾身輕鬆不少。他朝西邊瞅瞅,稍亮的那一片天已經遠遠地隱在山後,日頭依然是不肯露一麵。他有些擔心這雨可能還要下,那麼,河南岸的大壩就危險了,稻田就危險了,前街就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