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小學的時候，池衍浩的鉛筆盒總是班裏最高級的，上了初中，池衍浩發現周圍同學不比文具盒了，比衣服了，他便也磨著媽媽買名牌。不過一件上千的外套對家裏來說雖然隻能算毛毛雨，池衍浩也很少能得到，因為他爸會揍人兼扔衣服，當然那個時候他在年級裏穿得也是數一數二的好了。再上了高中，接觸到了更廣的人，池衍浩才發現一些家長給自己子女的物質生活是叫人無法想象的，因為他家隻能算個暴發戶，總有那個暴發戶比這個暴發戶更暴發戶，這些各種暴發戶的子女，買得起名牌衣服的有，買得起數碼產品的有，甚至買得起汽車的也有。人比人氣死人，池衍浩深刻地明白這個道理，其實他對物質方麵的要求不是很高，他初中時因周圍人影響而暴漲的虛榮心是被他爸的拳頭一寸寸削下去的，初中生活後半段，池衍浩倒是有了個除掉體育外的新愛好——球鞋。愛好，可以發展為事業，再圓滿不過的結局。愛好也可以純粹是愛好，打發打發時間也十分叫人高興。池衍浩的愛好從無聊中誕生，在無聊中發展，最後在無聊中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池衍浩喜歡球鞋，幾年研究下來已經是半個專家，同齡男生雖然喜歡球鞋的有不少，像他這麼癡迷的卻不多。愛好歸愛好，像每天叨念著gucci皮鞋的小白領一樣，池衍浩對球鞋大多隻能屬於空想，他爸不會給他那閑錢去置辦球鞋，除非是要穿的，鞋子買回來不穿擺著看，他會被揍個半死。不過他爸不肯給錢，不代表別的家長不肯給錢。比如說沛然他家長，很有錢，並且很肯給錢，子女不要錢還硬塞錢。池衍浩夢中的家長，在他大學生活第一天居然就見識到了。“我原來有兩百一十二雙，後來賣了點，又帶了幾雙來學校，現在家裏大概一百七十幾雙吧，來學校前我也沒數過了。”沛然坐在椅子上，吃著切成幾瓣的橙子，對，就是池衍浩白天給他那個。池衍浩給的，池衍浩切的，切好了池衍浩再拿給沛然，因為沛大爺說他不會切橙子。開學第一天晚上總是大學新生照例的座談會，每個宿舍都會有，現在全宿舍六個人來齊了，正東拉西扯地閑話家常。原本幾個鍾頭前池衍浩坐在桌子前看他在學校書店買的新一期球鞋雜誌，不時地插一句話，宿舍裏人的話題比較天馬行空，還好池衍浩涉獵頗廣，電影動畫足球時事新聞都略懂。沛然則是在和大家一起吃過晚飯後獨自到洗澡間洗澡去了。五點進的洗澡間，過了六點半還沒出來，換其他人都能洗上八趟了。龔其君，全宿舍最晚來的一個人，也是池衍浩的臨床，放下手裏的漫畫書，奇怪地說道：“沛然怎麼還不出來，他是不是洗睡著了。”池衍浩是在吃飯前就洗的澡，所以比較有發言權：“浴室隻有淋浴，不可能睡著了。”龔其君掩嘴神秘一笑：“地太滑，他摔了一跤，被水衝走了。”龔其君，自稱名字聽起來像宮崎駿，所以自覺以後肯定要為世界動畫事業做出巨大貢獻，不過目前隻能算了低級冷笑話製造機。等沛然熱氣騰騰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七點了。宿舍裏打著空調，剛洗過澡的沛然雙頰緋紅，他擦了會頭發，又在自己櫃子裏捯飭了一會，抱出個紙箱子，然後又手忙腳亂地拆了，從紙箱裏抓出把嶄新的吹風機，徒留一個破碎的紙盒孤零零伴著地上一把剪刀。池衍浩眼見他濕漉漉的雙手抓住了吹風機插頭便要毫不猶豫地往插座上插去，頓覺於心不忍，站起來阻止了，又跨前幾步，拿紙巾擦幹了插頭。然後他彎腰撿起了剪刀，把剪刀倒著□□筆筒裏，又掃幹淨了地，拎著紙箱出門去扔，他們宿舍在一樓，外麵垃圾箱走兩步就是。等回到宿舍的時候，池衍浩見到沛然站在他座位前翻看那本簇新的球鞋雜誌。“你喜歡鞋子啊？”沛然回頭看向朝他過來的池衍浩。池衍浩點點頭，站到沛然身邊。沛然要比池衍浩稍微高點，不過衣服套在他身上都有些鬆鬆的，看起來很是苗條，瘦子都比較難給人壓力，池衍浩站在沛然身邊也不覺得別扭。“我也喜歡。”沛然笑眯眯地說道。沛然眨眼睛的動作有些慢，池衍浩看著他的眼睛，不禁想起家鄉有句方言是形容那種睫毛長長給人朦朧感的漂亮眼睛的，那句話叫“茅栗眼”，這是個十分粗糙的形容詞，雖然茅栗不是什麼漂亮的東西，不過重點不是形狀，而是那毛茸茸的感覺。人的睫毛當然沒法長成那樣，長成那樣也不好看麼，但池衍浩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睫毛能這麼長，纖長有型，未經修飾，一動眼皮便要飄起來似的，天然就是美。池衍浩頓時很想吃板栗。有共同愛好當然是好事，兩人頓時有了話題，聊了一會，便有了上文中沛然的話。沛然的話裏出現了幾個數字，每個數字都能讓池衍浩腦子發出“哐”的一聲。沛然姿態緩慢又優雅地吃完了橙子，淡淡地說：“其實我現在也沒那麼喜歡弄鞋子了，有陣子都沒買了，不過外公說有個愛好總是好事，也許以後看到好的還是會想要吧。”池衍浩有氣進來，沒氣出去。“你喜歡什麼係列？”大概是莫名沒了回應，沛然話題轉開，矛頭直指池衍浩。池衍浩順利地進行了人生中第一場自我拉鋸戰活動，吹牛OR說實話，這是個艱難的抉擇。他喜歡的鞋子有千千萬，擁有的鞋子隻那一點點，說實話，要他做理論上的說明，他能從耐克第一個代言人說到現在收藏度最廣的係列，在球鞋方麵，池衍浩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是，在同樣了解這些的沛然麵前吹這些，有什麼意義？這就好比，一個花了三個月薪水買了個六千塊錢普拉達包的白領，在身邊擺滿了路易威登經典款包包的闊太太麵前炫耀自己的時尚品味。你們說這有什麼意義呢？池衍浩感覺到自己的男性尊嚴頓時被劃了道長長的縫，人比人氣死人。他快死了。“我喜歡的……呃……大多都挺喜歡的吧……”難得的，池衍浩沒像在其他男生說起鞋子一樣前侃侃而談，隻是收斂無比地做了回答。“你今天穿的呢？什麼係列的？我都沒見過。”沛然又問道，指了指池衍浩換下的擺在桌腳邊的那雙鞋。也不知道他是真有那麼純天然不含一絲雜質，還是故意要往池衍浩汩汩冒著鮮血的胸口再捅一刀。池衍浩的鞋子什麼係列的，就是商場櫃台係列唄，原價六百，暑假搞打折，四百二一雙，他媽付錢的時候覺得那便宜占得可大了。池衍浩有些沒好氣了：“DUNK的。”“啊那個，學生穿得比較多，我高中開始就不買了，顏色太多。”沛然慢裏斯條地說道，臉上依然是水晶之戀似的甜美笑容，花般開在夏夜的空調裏。學生，你自己還不是學生！池衍浩想到這裏便有了些提鞋子往沛然臉上扔的衝動，想想人家沛少爺可能是無意的，便按耐了下來。原本一直安分看著漫畫的龔其君忽然插話進來：“那沛然你的是什麼係列？”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呆子能對動畫事業做出貢獻才怪。沛然白天穿的是雙有些高幫的純白色板鞋，現在也脫了下來放在桌腳邊，那雙鞋從他脫下來開始池衍浩便一直盯著了，那是耐克為了紀念AirForce係列二十五周年而推出的特別款，市場價也就……恩？一千八？池衍浩本來隻是有點羨慕，一小陣的，看到那鞋子後冒出來的一小陣羨慕，空調風一吹就沒了，因為他原本以為沛然隻是純粹的家裏大人比較大方而已。現在毫無疑問的，那羨慕蹭一下回來了，而且轉個身變成了嫉妒。沛然回答了龔其君，龔其君似懂非懂，也不太好意思問價錢，又問沛然是不是就帶了一雙這個什麼係列，沛然搖頭，說他阿姨幫他把鞋子都塞在衣櫃裏麵了，帶著鞋盒的，就都摞在那。他帶了說自己八雙鞋子來替換，讓龔其君要看自己拿。活到要二十歲了，池衍浩還是生平第一次這麼憋屈。男人沒錢，是十分憋屈的事情，憋屈不能使人進步，隻能讓人覺得自己窩囊，而窩囊絕對是讓人退步的。開學第二天早上就是要軍訓，大家六點半便起來集合，龔其君戴好了迷彩帽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拉住池衍浩：“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很晚才睡？我十二點多醒了一次，還聽見你翻身。”沛然正好在旁邊聽到了，笑意盈盈：“想家了？”池衍浩逼迫自己憋出個笑來，他對龔其君笑一笑，又對沛然笑一笑：“晚上熱，睡不著。”“可是晚上開著空調啊。”龔其君。不懂察言觀色帝。“我睡在死角吹不到風！”池衍浩憋出氣喝了聲。“恩。”沛然眨著眼睛笑著表示讚同：“我也吹不著風。”池衍浩啐一口，他眨眼的動作怎麼那麼慢！一個男人眨眼的動作怎麼能那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