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先生,啊——」
「啊——」
柚小姐將筷子伸向我,並替我把切成丁的牛排放入嘴中。
肉的外層烤得又酥又脆,但裏頭的觸感卻非常柔軟。一咬下去,肉汁的香氣便洋溢在口中。
「簡直是極品!」
「銀先生太誇張了吧。」
現在是學校的午休時間。
我與柚小姐以及黑羽三人,待在校舍屋頂吃午飯。最近這已經變成每日慣例了。我們坐在事先準備的墊子上,享受柚小姐親手準備的便當。
「銀先生,啊——」
啊啊……我太幸福了。無與倫比的幸福。就像自己被一層粉紅色的空氣圍住一樣。
「……」
黑羽則在釋放一股漆黑的氣息,但我與柚小姐之間的幸福粉紅氣息更勝於它,在我們外圈扮演防護罩的角色。
最近柚小姐對待我的態度變了。她頻繁地與我視線交會,主動找我交談的次數也增加了。好幾次我都在上課中發現,柚小姐正盯著我的側臉看。
我試著思索理由,應該隻有那一個吧。
正如黑羽所說,我非常欠缺廿一世紀的生活常識。可能會在不知不覺中做出可笑的舉動。柚小姐隻是想默默提醒我這點。
「對了……銀先生,我昨天晚上想過。」
午餐吃到一半,她突然一臉不好意思地說道。
「如果有了小孩,銀先生會取什麼名字呢?」
此時的黑羽被食物嗆到。
「啊,我不是說我們的小孩啦?我是說假如銀先生哪一天有了小孩的話。請不要誤解!」
柚小姐趕緊解釋。別緊張,我當然明白。
小孩的名字啊……
「男生我沒想過,不過如果是女生我有個好名字。」
「什麼呢?」
「關羽。」
「啊?」
「哥哥,那個名字的典故我問過老師了——」
「很有少女風的名字吧?如果能生出適合這名字的女兒就好了。」
「他是個長胡子的大漢……」
黑羽,你在碎碎念什麼。誰跟你長胡子的大漢,現在在討論女兒耶?
「真棒的名字。銀先生,來,啊——」
「啊——」
「……」
黑羽瞪著我跟柚小姐的舉動,似乎終於忍不住地大叫。
「我也要!」
「咦?黑羽小姐也想生小孩嗎!」
太突然了吧!
「黑羽!你年紀還沒到吧?是跟誰生的?」
「我的意思不是懷孕啦!是便當,我要學做便當!」
「連小孩的便當你都在考慮了嗎……」
「哥哥你是故意的吧!」
黑羽猛然站起身,氣勢十足地指著我。
「等我學會做便當,就先拿來給哥哥試毒!」
「試毒!?不是試吃嗎!?」
「銀先生,那是因為黑羽小姐害羞啦。」
「我才沒有害羞!」
「那試毒的工作可以交給我嗎?」
「我要哥哥來試!」
黑羽就像小孩鬧脾氣般甩著手臂,柚小姐則溫和地笑了。
在廿一世紀的生活也邁入一個月了。
這幾周間,我跟大家去看了『杜耶絲』的電影,因為吃了黑羽做的便當而拉肚子,在學校的考試中得到校史以來最低的成績,還為了要在社區自治會的公布欄上張貼小說而被人攆走,真是開心極了。
時間旅行的起因依舊不明,搞不好得永遠在平成時代住下去了。
托了柚小姐的福,我漸漸習慣了廿一世紀。雖然還無法說出「不回去也罷」這種話,但至少也能積極接受活在這個時代的事。
廿三世紀最讓我關心的變化,就是我所投稿的新人獎結果。另外焰獎也快要公布得獎者了。就算沒辦法回未來,也希望至少有人能告訴我這兩件事的後續。神啊,請禰答應我這卑微的願望吧。
星期日的午後。
我與黑羽一起坐在客廳看電視。柚小姐出門采購食材了,老師關在房間寫小說,實瑠則好像在外頭寫生。
電視正播放名為『什麼什麼東西軍』的綜藝節目。
內容是將人或物分為A與B,並請藝人為支持的那邊進行投票。投票人數為奇數,所以必定能產生結果。廿三世紀也有很類似的節目。
「哥哥,我問你喔。」
等節目進廣告,黑羽一邊玩頭發一邊以若無其事的口氣問。
「A是暗色的頭發。B是亮色的頭發。你支持哪個?」
「你在模仿電視節目啊?那我選B亮色的頭發。」
因為暗色總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印象。
「……那下一題。A是羅嗦的人,B是穩重的人。」
「你這種問法太偏頗了吧。如果這麼問,大家都會選B的。」
誰聽到羅嗉的家夥會有好印象哩。
黑羽小聲地喃喃說了句「是啊,形容得不太好」。
「那!A是絲襪,B是發箍。」
「你想要我扮女裝嗎?那我都不要。我寧可選吊帶襪和高跟鞋。」
「嗄!?」
這時廣告結束了,我再度集中精神於節目上。
半小時左右的節目結束後,黑羽再次喃喃問:
「——A是廿三世紀,B是廿一世紀。如果是這樣呢?」
我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很認真地凝視黑羽。我總覺得她問這個的動機似乎不單純。
「我們還有辦法回去嗎?」
果然。黑羽的神色比先前更嚴肅了。
「哥哥認為呢?已經不想回去了嗎?」
「我沒有那麼說……」
「哥哥開始猶豫了吧。因為柚小姐希望你當她的哥哥,對嗎?」
也許吧。一想像柚小姐叫我「哥」的模樣——嗯,真不錯。不,應該說棒呆了。我的表情不自覺舒緩開來。
黑羽露出忿忿的眼神。她握起一束黑發,用力甩在我的臉頰上。
「哥哥的妹妹是我耶。」
「還有實瑠啊。」
「沒錯,還有實瑠。另外家裏也還有爸爸跟媽媽。」
爸爸跟媽媽。
跟柚小姐家裏的情況不同,我的養父母可是有好好對待我。我當年因養子的身分產生自卑感,完全是自身的心理問題,我的養父母是很寵愛我的。
假使未來的時間也在流動,那我們就已經失蹤一個月了。我們的父母一定很擔心吧。
我也想讓爸爸跟媽媽看看我精神抖擻的模樣。
不過,假使我們回去了——這個家又會隻剩下柚小姐一個人。
我不想離開柚小姐。柚小姐的笑容、柚小姐的料理、柚小姐的淚水。這些全部都在我的內心深處紮根。我現在已經無法想像少了她以後的生活。
「哥哥不是想成為作家嗎?」
「是啊。那是我一輩子不變的目標。」
「如果不回未來,在這個時代哥哥根本沒辦法寫文章嘛。」
「沒那回事。我隻要努力研讀應該就會寫了。」
「哼,那你來這裏這麼久,有學會漢字嗎?」
「有!」
「那寫幾個出來看看。」
好,就趁這機會讓黑羽見識一下我學習的結果吧!我可不是去學校玩的!
一二三
「如何!」
「真了不起。再來呢?」
正如黑羽所言。
我對漢字幾乎一竅不通,想要在這個時代成為作家太難了。隻要不懂漢字,那幾乎等於天方夜譚。
文化的差距也很大。這個時代並不認同正統派文學的小說,就連在秋葉原,萌文化的存在感都很薄弱。在學校公開宣布喜歡二次元美少女就會被排擠。這世間無法理解萌文化的程度讓我十分難過。
『哥哥小孩』過去曾帶給我希望,所以這次我希望能以自己的創作帶給大批讀者希望。然而能實現我夢想的環境,不是廿一世紀而是廿三世紀。
是的,這道理我懂。可是,這個時代有柚小姐……
「哥哥,去追求夢想吧。」
黑羽直視我的眼睛,她似乎想以視線說服我。
——我的答案已經出來了。
「我明白了。一定要回去才行。黑羽,謝謝你。」
「嗯。」
「隻要把柚小姐一起帶回去就好了。」
「……耶耶!?」
這麼一來就萬事OK了。根本沒必要煩惱!
正當黑羽又想開口時——
「哥、姊。」
實瑠走進客廳。她手上還捧著一盤棉花糖。
「你不是去寫生了嗎?」
「膩了。」
實瑠蹦蹦跳跳地靠過來,並將盤子擱在桌上。
「大家一起吃。」
她一坐在沙發上,此時——
「我可以加入嗎?」
老師也在客廳現身了,大概是小說寫累了吧。
於是我們圍著桌子,開始享受棉花糖。
「老師,稿子的進展怎麼樣了?」
「很順利。其實偶爾用手寫也不賴嘛。」
「換個環境以後,老師的創造力好像更能發揮了。」
「謝謝。不過,還是愈寫愈空虛就是了。在這個時代寫小說隻能被局限於小眾的嗜好領域,根本無法對大量讀者洗腦。我開始為自己生在廿三世紀而痛苦了。」
老師也露出了失落的表情,看來老師也差不多想回原本的時代了。
「實瑠想回去嗎?」
黑羽一問,實瑠嘴裏塞著棉花糖一邊露出思索的表情。
「回去也好。」
實瑠才十歲,應該還很黏父母才對。結果到了這個時代後卻完全沒示弱過。想必是為了避免我們擔心才這麼做吧。真是個堅強的好孩子。
「老師,我們為什麼會突然進行時間旅行呢?」
「天曉得。隻能說是老天聽到我以前許的願,所以送來禮物了吧。」
「許願?」
「我曾希望自己能變成小女孩,也想體驗一下平成時代的生活。」
「原來如此。」
「不過既然能實現這個心願,其他的也該關照一下啊。例如我想要一個十歲的妹妹,腦子裏盡管住了廿個,又不能直接跟她們牽手。」
老師露出恍惚的笑容。
「……」
黑羽突然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想把實瑠也拉出去。實瑠似乎對棉花糖難以割舍,像貓咪扭動身體般的動作反抗著。
就在這時,玄關傳來了「嘰」的開門聲。
「我回來了~」
柚小姐似乎已經將食材采購完畢回來了。
「哎呀,大家都眾在這裏,有什麼事嗎?」
柚小姐來到客廳。她手中的塑膠袋發出了新鮮的蔬菜氣味。
「在吃點心。」
「原來如此。今晚要吃茄子跟雞肉煮的墨西哥料理唷。」
柚小姐告知今晚的菜色後便走向廚房,她似乎和往常一樣,要為我們提供煞費苦心的晚餐。
正當我對著她的背影打算道謝時——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突然間,周遭響起了鬧鈴聲。
聲音很大。來源想必就在不遠處。
是手機所發出的嗎?柚小姐似乎也有相同的猜測,立刻自口袋取出手機檢查。不過看她放回口袋的樣子,就知道答案大概不是那個。
客廳並沒有擺設鬧鍾或計時器之類的東西。
這麼說來,這聲音是——
我慌忙環顧四周。
老師的身體開始一明一滅了。
「喔喔!」
老師不自覺叫道並站起身。
接著實瑠的身體也開始閃爍。
「哥、姊!」
實瑠交替望著我與黑羽的臉。
接著換我跟黑羽的身體也出現異狀。
四人的身體都發出了嗶嗶嗶、嗶嗶嗶嗶的警鈴聲。
「哥哥,這是!」
黑羽愕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身軀。
沒錯。這現象以前也發生過。
時間移動!
正如老師所形容,這隻能想成是老天的惡作劇。一點前兆也沒有,根本不管當事人是否願意嘛!
「咦?咦?咦?」
柚小姐也顯得很慌張,完全不知怎麼辦才好。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警鈴聲持續不斷,最後連成一長串。這聲音就好像在催促什麼一樣。
很快我們的身影就要消失了吧。也就是說——得跟柚小姐道別了。
混帳!這太突然了吧!即使我想帶柚小姐走也不知該怎麼著手。這下不是束手無策嗎!
我不要!我還想跟柚小姐多聊一點聊天,想和她一起去各個地方。她亡兄的遺誌還尚未完成哩,我不想跟柚小姐說再見!
不過,警鈴聲還是毫不留情地響著……
這轉瞬間我能做什麼?既然不能改變分離的結果我能做什麼?
「柚小姐,冷靜聽我說!」
「是、是。」
至少讓我打聲最後的招呼吧!
「我想……我們大概要道別了。」
「耶……?」
柚小姐的表情凍結了。啪——塑膠袋應聲落在地板上。
「很謝謝,你之前的照顧。」
糟糕。我快哭了。但身為男子漢,一定要忍下來。
「……你是在騙我吧?」
「我沒有騙你……這種現象就是時間旅行的徵兆。」
「怎麼會!請告訴我你是騙人的!」
我也希望如此……
「銀先生,你不是說不會讓我變成孤獨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