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入京1
就在離開前一晚,顏鈞在餞行宴結束後特意留了下來,與文伯仁關起門來一番商談,後又將歐陽蕙芷叫來,房內隻剩下他倆,顯然顏鈞有話要說。
顏鈞看著眼前小女初長成的蕙芷,不由一陣怔忪,五年前蕙芷被送來的那個夜晚宛若昨日,雖說他本人對易相玄學之類頗感興趣,但是對於那位道長所言,至今仍是不太相信,而當時他會答應留下蕙芷,無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說到底還是沒將那些玄之又玄的話放心上。自己是個多飄零之人,每年在一個地呆不上幾個月,四處奔波講學,妻子兒子都留在了老家,更何況要帶這麼一個女娃兒,到後來沒辦法,他隻能將歐陽蕙芷交付給了自己的好友文伯仁代為照料,自己則時不時回蘇州呆上幾個月,蕙芷雖說和文家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可天性喜歡親近這個義父,小住的時候總是黏著他要他講些書給她聽。
蕙芷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有著很好的慧根和悟性,和男孩子一樣喜讀書,尤其是經史子集類,過目不忘還能舉一反三,更讓顏鈞心中暗暗生奇的是,蕙芷有著超乎尋常的判斷力,那仿佛是她與生俱來的本事,能直切事件的核心抓住最關鍵的本質,有時候甚至是她無意為之自動自發的本能判斷,這種早慧甚至是很多大人都不具備的。
看的太清,不見得是好事,這把雙刃劍,可防人,也可傷己。
而對於歐陽蕙芷來說,她隻知道自己父母身故,從小是義父收養了他,並給她起了蕙芷這個名字,義父雖說有時候比較嚴厲,但實際上是個很好玩的人,知道的東西特別多,也和很多隻把她當做女孩子的大人不同,他會和她講很多有趣又不同的道理。這也是她打內心喜歡顏鈞的緣故。這幾日她都沉浸在要出遊的興奮中,雖說有些舍不得離開月璃姐姐和文家,但是想到書中描繪的繁盛的京都就要出現在眼前,還是讓她向往不已,抵消了很多離愁別緒。
“義父,您在想什麼呢?”
見顏鈞叫她來後一直在發愣,歐陽蕙芷忍不住輕輕晃了晃他的手,小聲問道,顏鈞回過神來,哈哈一笑便將蕙芷拉到身前,摸著絡腮胡子問道:
“蕙芷,你文伯伯最近教你了哪些功課?”
“達達,蕙芷已經讀完《大學》和《中庸》,文伯伯說過幾天要開始教我《論語》。”
歐陽蕙芷以為顏鈞要考她功課,憋著嘴有些緊張地看著他,顏鈞點點頭道:
“就這些麼,還教了其他什麼沒有?“
“文伯伯還教我和月璃姐姐讀《女誡》、《列女傳》之類,那些義父也要繼續教麼?“
“哎,那個酸腐的老頭,迂!嘿嘿,那蕙芷喜歡讀麼?”
“不喜歡!呃……義父,你不會怪我吧,文伯伯不喜歡我這樣子,每次我要不肯讀,他都很難過的。月璃姐姐倒是讀的很認真,還老拿裏麵的故事嚇唬我,說我以後肯定會被婆家嫌棄,婆家是什麼?我幹嘛要住到不認識的人家裏去?”
顏鈞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尖道:
“丫頭哦,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的。不過,不喜歡就別喜歡,義父也討厭那些勞什子的玩意,誰說女子不如男的,我家蕙芷就比那些書呆子好上一百倍。”
歐陽蕙芷笑開了顏,浮出了雙頰上深深的梨渦。顏鈞突然正色道:
“蕙芷,義父師從王艮之心學,一向認為眾生平等,無有男女偏見,這也是義父此生希望能感化眾人的想法之一,但終究世所難容,多認為是狂言妖語。義父既希望你能隨心而學的長大,又不希望你以後命運坎坷……”
說到這裏,顏鈞嘴角微微抽動了下,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情緒,歐陽蕙芷茫然地抬手摸了摸顏鈞的大胡子,卻也乖乖的不說話,顏鈞苦笑了下,抓著那隻小手認真的說道:
“天地之所貴者,人也;人之所貴者,心也。人為天地之心,心為人身之主。所謂命運,皆由你自己的內心決定,如果蕙芷想過一個普通女孩家的生活,可以繼續留在文伯伯家,你文伯伯一定會待你如親女,我想你一生都會幸福與安順。但如果蕙芷想看更廣闊的世界,便隨義父四處顛簸,這也意味著你可能會有很多危險與艱難。兩條路在你麵前,蕙芷仔細想想,明天一早把答案告訴義父,無論你選擇了什麼,義父都會支持你。”
歐陽蕙芷隻覺得胸口咯噔跳了下,此時月缺雲淡,不遠處幾聲梆子脆響,敲碎心緒,而紗窗外,風微起,卷起影婆娑,屋內無風,可滿地光影搖曳,搖的歐陽蕙芷都眩暈起來,她不明白自己在恍惚什麼,可是心中的咯噔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她摁住胸口,生怕那心髒蹦出來,與那莫名的興奮歡愉一起奔向那長風皓月的千裏清秋。
“義父……”
聲如蚊蟻,仿似從喉間憋了出來般,可出來後,歐陽蕙芷卻突然鬆了口氣,一下子靈台清明起來,她捂住因為興奮而滾燙的雙頰,兩眼閃著光芒,然後大聲的又吼了聲:
“義父!”
顏鈞看著她,笑而不答,蕙芷一把拉住顏鈞的大手,一邊晃著,一邊開心的道:
“義父不用等一晚上,現在蕙芷就做了決定了。”
“不仔細想想?不怕會後悔?”
“義父不是說身隨心動麼,蕙芷的心現在、當下已經決定了,它想要看看這個世界,不管這個世界是美麗的還是醜惡的,它不想就呆在一個小園子裏,也想和義父一樣做些有所作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