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洋成了哥哥在這個世界上
最在意的人,
而餘海,
也得到了弟弟最溫暖的小宇宙。
葉之舟活了二十六年,還從未做過如此“見不得人”的事。
額角布滿了細密的汗,他輕咽了下口水,朝著客廳方向稍稍探出頭,看過去。
視線裏,沙發上的男人則顯得放鬆多了,那人穿著MANITO的蠶絲睡衣,側身坐,蹺著腿,抹了啫喱的濕發很講究地向後梳著。
他隨音樂晃起酒杯,看起來對葉之舟特地選的這瓶紅酒很是滿意,完全沒注意到客人此刻的別有用心。
葉之舟緊緊咬著下唇,深吸了口氣,再一絲一絲地吐出去,調整自己有些慌亂的心跳。
在主人家裏窺探對方的隱私,放在以前他絕不會幹出這種事,可是一想到昨天不翼而飛的照片,還有最近陳新凱奇奇怪怪的行為,葉之舟實在按不下性子,想要查個清楚。
他溜進洗手間旁邊虛掩著門的屋子,裏麵漆黑一片。
這個小區的戶型他再熟悉不過了,這間房是向陽的,按說采光最好,然而陳新凱將窗戶都封死了,一絲光亮也沒透進來。
葉之舟的眼睛稍微適應了一點黑暗,可還是無從分辨房間內的陳設,他正思考著要不要冒險開燈,“啪”的一聲,頭頂的燈帶亮了起來。
陳新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語調,似乎對葉之舟的擅闖沒有絲毫惱怒:“這是暗房。”
他沒有質疑,卻介紹起來:“窗戶被我封死了,我在這裏洗照片。”
一時有些尷尬。
葉之舟把視線從陳新凱臉上移開,喉嚨很是幹澀,著實找不到像樣的理由解釋自己的行為,於是隻好保持沉默。
門外,音響裏傳來披頭士的歌聲:“Keep all my love forever.”。
“你想看看我的攝影作品嗎?”陳新凱問。
葉之舟其實想走了,他實在算不上一個好的偵察者,此行目的已經暴露:“我想我還是……”
話沒說全,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處於另一個窘迫的境遇——剛剛那杯酒喝完後莫名有些眩暈,以至於說話都有點大舌頭。
“走吧,去看看,就在旁邊的房間!”陳新凱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言笑晏晏,不知是沒有察覺葉之舟的難堪,還是看破不說破。
他拉著葉之舟打開了隔壁的門,房間的聲控燈跟著亮了起來。
葉之舟站在門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個房間的三麵牆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照片,主人公隻有一個人——葉之舟!
近到誇張的表情特寫,遠到模糊不清的背影,葉之舟還是第一次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看到自己。
他打了個哆嗦,感到一種叫恐懼的東西自心底蔓延開來,超過以往看過的所有恐怖片。
“喜歡嗎?”陳新凱把手扶在葉之舟的背上,開口的聲音軟軟糯糯,帶著些不明所以的曖昧。
“走開!”葉之舟想用盡所有力氣推開他,身體卻不聽使喚,一點勁兒也用不上,抬頭才發現陳新凱隻不過退後了一小步。
陳新凱笑了,他纖細修長的手指慢慢撫過牆上葉之舟的臉,滿眼都是欣賞和笑意。他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跟著客廳音響裏循環播放的那首P.S.Iloveyou,踩著歡快的節奏扭動起來。
牆角立著幾件檀木做的藝術裝置,顏色陰冷,造型怪奇,還散發著一股潮濕發黴的木質味道。
不想被牆上密密麻麻的眼睛盯著,葉之舟轉身欲走,卻忽然感到一陣眩暈惡心,四肢無力。
“你居然在酒裏下藥?”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下麵插播一條最新消息,8月29日23點,我市新源別墅發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被害人程某,男,三十歲,本市傑出青年代表,原程氏集團董事……”
正對著鏡子刮胡子的餘洋一失神劃破了下巴,白色的泡沫很快沾上了血跡,他卻像毫無痛覺一般愣在原地。
“民警到達現場後確認被害人已死亡。死者腹部被捅傷,此外,大腿外側、兩臂分別有三處傷口。現翁源區派出所、翁源刑警中隊正全力搜查,同時希望廣大群眾……”
聽到財經名人程誠的死訊,餘洋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他正在創作的一部小說中有一個角色就是以程誠為原型設計的,而“他”才被自己寫死,現實中對應的人就意外去世了,就連死法都與小說如出一轍。
直到早間新聞又開始播報特大泥石流滑坡的消息,餘洋才驚醒似的慌忙用水衝淨泡沫,隨意擦了一把臉,趕緊跑向客廳。
他心急火燎,踢到桌角痛得蹙緊了眉頭卻也無暇理會,隻顧著點開電腦上的新聞網頁。
程誠死亡的消息已經鋪天蓋地。
淩亂的劉海兒貼在額前,一滴還未來得及擦幹的水珠滑過餘洋棱角分明的下巴,滴在鍵盤上。
他猛地站起身,關掉手機裏正在播放的早間新聞,趕快撥給女友程燁。
連續幾次都無人接聽,餘洋沒了耐心,拿起衣架上的襯衣就往門口衝,忽又想起了什麼。
他折回臥室,哥哥餘海正趴在床上做數學題,一隻手打著石膏也沒影響他的“用功”,身邊草稿紙散落一地。
餘洋穩住自己微微發顫的雙腿,蹲下來,盡量緩和自己的語氣,不讓他聽出慌亂:“哥,我有事要去找程燁,如果……我沒有及時回來,你不要亂跑,餓了就先吃點餅幹,知道了嗎?”
趴在床上的人毫無回應,視線仍舊聚焦在數學題上。
“我會給你買個新的定位手環,在那之前你絕對不能獨自出門,聽見了嗎?”餘洋繼續交代,隻是說出的話聽起來幹巴巴的,在安靜的房間裏,聽起來仿佛他在自言自語。
“我就當你答應我了。”頓住了手上收拾草稿紙的動作,餘洋抱了一下哥哥,又貼了貼他的腦門,這才起身準備出門。
他一邊穿鞋,一邊頻頻回望臥室的方向,碰到腳踝的時候才發現指尖冰涼。
這天,原本應該一如從前的每一天,他早起忙碌,哥哥看書做題,誰都看不出有任何情緒起伏。可如今,哪怕所有的表象都未改變,他卻深知再也回不去了。
餘海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餘洋一眼,餘洋歎了口氣,利索地係好鞋帶,瞥向人去樓空的對門,加快了下樓的腳步。
餘洋小跑到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剛坐上副駕駛的位置,就撥通了電話。
“喂。餘洋?”聽筒裏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
“江瑾,小燁一直不接我的電話,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小燁現在應該在派出所做筆錄,那個……程誠的新聞你看到了嗎?”
餘洋不由得心跳加快:“看到了,但是……她做什麼筆錄?”
“配合調查,”江瑾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一早就被派出所叫去了,我要不是出診抽不開身,就陪她去了,但還好,接手案子的是林毅他們刑警隊……”
“知道了,我現在過去,先不打擾你了。”
掛了電話,餘洋急忙吩咐司機掉頭,自己則連續幾個深呼吸,緩解緊張的情緒。
林毅所在的警局,餘洋不是第一回來了,從前總是時不時地給他隊友帶些好吃的,時間一久,不少人認識了這位“編外家屬”。
他一路跟麵熟的刑警打招呼,腳下生風,卻也知道規矩,沒有貿然進入辦公室打擾。
他站在大廳,給林毅發了條信息,沒一會兒,一個穿著警服、寸頭小眼的人跑了過來。
餘洋立刻迎上去:“程燁呢?她怎麼樣了?”
“就知道程燁!欸?我說你怎麼是空著手來看我的?!”林毅嬉皮笑臉的。
餘洋無形中鬆了口氣,還會開玩笑,證明事態沒那麼嚴峻。
“快說!”他習慣性踢了林毅一腳。
“喲嗬!”林毅輕鬆躲開,“襲警是吧?還是在警隊。”
見餘洋表情沒有放鬆,林毅這才認真回答起來:“不用擔心嫂子,我們就是例行公事詢問一下,她一會兒就出來了。倒是你的那個大舅子……真不是個省油的燈!估摸著嫌疑人跟販毒團夥有關,他私下花錢讓小區物業關了所有的監控,給我們破案製造了不少難度!”
餘洋眉頭緊皺,盯著辦公區的方向,隻盼著程燁能快點出來。
林毅見他絲毫不關心程誠的案子,有點疑惑:“你怎麼聽到你大舅子吸毒一點都不驚訝?他可是傑出青年啊!難不成……你早就知道,知情不報……”
話沒說完,林毅小腿上又結結實實挨了餘洋一腳。
他之所以敢這麼開玩笑,其實是太過了解餘洋的人品,餘洋五官端正,三觀更正,從小到大都正義感爆棚,如果真的知情,絕不會坐視不理。
林毅還想再閑聊兩句,程燁出來了。
餘洋捕捉到熟悉的身影,邁開長腿上前,留下一個後腦勺給林毅。
“哎,這重色輕友的家夥……真是一碰到程燁的事,立馬像變了個人一樣,渾身的毛都奓起來了。”林毅邊說邊跟上去。
程燁看清來人,沒有像往常一樣飛撲進他的懷裏,而是距離幾步之遙就頓住了。
“嚇到了吧。”餘洋上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