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你之後,
我隻希望生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和你在一起。
“我沒病!”
派出所門外,葉之舟的表情有些猙獰:“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相機裏有偷拍我和安安的照片!哥,你相信我……”
“我知道,你先別急。”葉之橋打斷了弟弟。
“哥,我來警局這事兒你千萬別讓安安知道,她本來就膽小。”
“現在是你的問題!”葉之橋愁眉緊鎖,“你說你看到照片了,可是剛才在辦公室裏,警察檢查了相機的存儲卡,隻有一些不相幹的人像,更多的是風景照,並沒有跟蹤你或是安安的痕跡。樓道裏的監控也顯示是你先衝出家門搶陳新凱的相機,又動手打人的,現在沒有一項證據對你有利。”
葉之橋緩了一口氣,安撫葉之舟:“我當然相信你這麼做一定是事出有因,但是他現在指控你有精神疾病,你現在是肇事者。”
葉之舟惱怒:“什麼亂七八糟的,他才有精神病!”
葉之橋按住葉之舟的肩膀:“我在跟陳新凱談和解,你不要再生事端了。”
“可是不能就這麼算了啊!”葉之舟氣得一拳砸在牆麵上,指關節滲出了血。
葉之橋急忙拉住他:“先回去再說。”
兄弟倆不再交談,各懷心思。
葉之舟想不通,存儲卡裏的照片怎麼會突然間不翼而飛?而葉之橋則咂摸著陳新凱方才的供述,他說“留意”過鄰居家的垃圾,得知葉之舟在服用抗精神藥物。
他看著弟弟尚且憤憤不平的模樣,心情一點點沉下來。
縱使弟弟有躁鬱症的表現,處理事情太過魯莽衝動,可會翻鄰居垃圾的人,又是什麼好人呢?
這起紛爭最終被定義為鄰裏之間鬥毆,陳新凱答應了私了,而葉之舟則從頭到尾黑著臉,恨不能扒下陳新凱這副皮囊看看他到底包藏著什麼禍心。
“你那邊裝修進度怎麼樣?”
早餐時間,葉之橋通常會吃到弟弟煎得恰到好處的太陽蛋,淋上幾滴海鮮汁,配上現磨的咖啡。
他低頭看著今天餐盤裏一圈焦黑的蛋邊,完全能夠從中體會到做它的人的心不在焉。
他起了個不沾邊的話題,聊起葉之舟偷偷準備的婚房,希望能幫他分散一些注意力。
“差不多了,”弟弟果然少了些愁眉苦臉,“可以開始軟裝的部分了。”
說完,又把話題繞了回來:“哥,我說,你也別住這邊了吧?”他麵向對門的方向,“放著這麼一個變態當鄰居,想想就瘮得慌。”
葉之橋咽下雞蛋,靠近燒焦的部分在口腔裏醞釀出苦味。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有些擔心地看著葉之舟:“事情還沒有解決完,你先不要想太多。”
“還要怎麼解決?”葉之舟沒有了往常慢慢品咖啡的情趣,一口灌進喉嚨,杯子落在玻璃餐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是你的粉絲,之前我跟你說過一次,記得嗎?”葉之橋歪頭回憶了一下,“有天我下班回來,在樓道裏聽到他家傳來你電台的配樂聲。”
“怎麼不記得?”葉之舟沒好氣,“你還說他家音響效果不錯。”
“嗯,既然是粉絲,那麼不管怎樣,應該都不會做出傷害偶像的事來,所以說,也不必太擔心,可能就是太崇拜了,有好奇心。”葉之橋喝了口咖啡,“你也算是個公眾人物,遇到這樣的事不稀奇,反正也快搬去新房,別再衝動就是了。”
“就算是粉絲,也不至於這麼誇張吧?再說了,一個大男人偷拍我算什麼!”葉之舟越想越覺得惡寒。
“我先找機會跟他聊一聊,了解一下情況,你就該幹什麼幹什麼,避免接觸吧!”葉之橋是市醫院的外科醫生,工作比弟弟更忙,這會兒看了眼時間,再不出門就要被早高峰堵在高架橋上了。
“聽到了嗎?等我回來處理。”他像小時候一樣伸出拳頭,葉之舟撇嘴跟他碰了一拳,不服氣地答應了。
葉之舟的父母是生意人,從小對兄弟倆疏於照顧,可以說是葉之橋把自己帶大的。長兄如父,葉之舟一直都很尊敬哥哥,哥哥的話之於他也向來是有分量的。
見弟弟不再那麼煩躁了,葉之橋放心一些,拎起包去上班了。
剩下葉之舟一個人,他對著餐桌上的空盤子發了一個長長的呆。
他是信任他哥的,相信他能和以往一樣幫自己處理好,可眼下坐立難安,睜眼閉眼全都是與被跟蹤、被偷拍有關的場景。
心煩意亂,想著這事是他惹出來的,陳新凱又口口聲聲說是他的粉絲,與其讓葉之橋做完一天的手術回家再幫自己處理爛攤子,不如想個辦法側麵打探一下。
他想好了,陳新凱即使是個蔫壞的,也不會明著做什麼出格的事。這一次他不會衝動打架,也不打算給對方臉色看,他就想搞清楚照片為什麼會不翼而飛,而陳新凱究竟有什麼企圖。
否則他在家裏憋一天,實在是如坐針氈。
葉之舟給公司那邊打了電話,交代說自己有事,又從自家酒櫃上選了一瓶好酒,打開門,開啟了這場“和解之旅”。
站在陳新凱家門前,他有點猶豫,不知道第一句話該怎麼開場。
可還沒等他想好,麵前黑色的門就突然開了,對方看著他,像早就知道他要來一樣。
9月的最後一天,原本應該是餘洋和程燁約好一起去參加某個作家的閱讀沙龍的日子,可之前不歡而散後,兩人都沒有聯係過對方。
餘洋知道自己應該主動向程燁道個歉,可每次編輯好了長長的文字,都在準備發出的最後一刻放棄了。
她一定對自己很失望吧。餘洋無數次地揣測。
那日的對話像開啟了無限循環模式,夜夜準時入夢,他臉上的不耐煩、語氣中的煩躁、壓在心底的解釋,一幀一幀慢放,越發令他失去主動聯係她的勇氣。
餘洋就這樣盯著手機坐在玄關的椅子上發呆,一直到餘海等不及地踢了踢他的鞋尖才回神。
他該送哥哥去醫護站了。
如果能遇見程燁,第一句話就說對不起吧。他打著腹稿。
如果她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解釋,一定不要像上次那樣把她“推開”了。
餘洋心事重重,拉著哥哥一路走到醫護站都沒說話,餘海自那日鬧過之後對醫護站也心有戚戚,兄弟倆到了門口都杵著沒動,還是辦公室的季阿姨先看到了他們。
“餘洋?怎麼不進去啊?”
聲音從背後傳來,餘洋嚇了一跳:“啊……這就進去。”
說罷,他在門口欲言又止地站了一會兒。
“還沒和好哪?”中老年女性的八卦嗅覺上線,掃了一眼餘洋的表情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隨即表情有點惆悵,“哎……程燁這周請假沒來呢!說是住院了,但又說不嚴重。”
生病了……
餘洋的眉毛很快蹙到了一起,神情緊張地問:“您方便幫我打聽一下她在哪家醫院嗎?我……我想代表咱們醫護站去探望一下。”
“嘁,還代表什麼醫護站,”阿姨戳破他,“想追就去追!我給你問問地址啊!”
季阿姨笑著走開,可餘洋卻沒有心情笑得出來。想到程燁生病,原先的生氣、冷戰,通通都變得不重要了,內心的愧疚如野草般瘋長。
餘海頭一次見弟弟跟丟了魂似的,心裏也跟著翻江倒海起來。他揪住餘洋的衣袖,等待一個肯定的答案。
“你想跟我一起去?”
發生上次的事情之後,餘洋知道哥哥心裏不好受,但也很清楚,醫院是哥哥最不喜歡的地方:“你還是乖乖待在醫護站吧,等程燁好了我再帶你去看她,好不好?”
餘海眼睛動了動,低頭用腳尖在地上畫圈圈,這是還想爭取一下的意思。
餘洋斟酌了下,將雙手搭在哥哥的肩上鄭重道:“好吧,咱倆一起,但你一定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不可以再惹事了。”
餘海立正站直,把雙手放在褲縫線處,表示一定謹遵弟囑。
拿到了地址,餘洋帶著哥哥打了出租車直奔醫院,聽說是腸胃科的病房,他脊背上一層薄汗半天消不下去。
兩個人拎著在樓下買的果籃七拐八拐,來到了程燁的病房門口。
小小一個人,側躺在病床上,一隻手搭在臉上捂著眼睛,另一隻手正在掛水。
餘洋又轉過頭去囑咐哥哥:“咱們說好了,不能吵鬧噢!”
餘海似是聽懂了,抿住雙唇。
餘洋推開病房的門,有其他床的病人看過來,程燁並沒有任何反應,餘洋心下有點難過。
每個病床邊都有人陪著,隻有她孤零零一個,聽到動靜也不看看,是篤定了不會有人探望嗎?
他輕聲走到程燁身邊,看到她指縫裏隱有淚痕,動作更是溫柔了幾分。
“程燁……”他叫她。
病床上的女生愣了一下,並沒把手拿開,而是從指間露出眼睛確認,看到是他,才傻乎乎地擦了把眼淚,露出有點震驚的表情。
“我……”餘洋剛要道歉,程燁一把拽過被子捂住自己。
隔壁床看熱鬧的病人不小心笑出聲,好像在觀看小情侶鬧脾氣。
餘洋有些無奈,餘海又在無語望天,看來還是隻能靠自己……
他在程燁的病床邊坐下,手拉開一點被子確保她能聽見:“不悶嗎?一直捂著。”
“哼。”
這應該是,可以哄了吧……
他沒用多大的力氣跟她拉扯被子:“我是來負荊請罪的。”他的語氣十分誠懇。
程燁躲無可躲,斜斜瞪他一眼,還帶著一點點哭腔:“荊呢?”
啊?
餘洋沒想到她會這樣問,眼神轉了轉:“說錯了,攜我哥前來請罪。”
“現在承認是你哥哥了?”程燁的視線在兄弟倆臉上來回打量。
餘海察覺到她的注視,蹭到病床邊扯了扯程燁的被角,一副“求饒”的樣子。
見程燁有點憋笑的意思了,餘洋乘勢而上:“將相和,國家興,對吧,別生氣了……”
程燁拿這兄弟倆沒辦法,擋住上翹的嘴角傲嬌道:“誰跟你是家人!”
氣氛有些曖昧,餘洋臉漸漸泛紅,不好意思再讓旁人聽戲,俯下身輕語:“程燁,上次的事,對不起啊。”
“那你說說看,你怎麼錯了?”程燁水靈靈的眼睛裏映著餘洋傻乎乎的影子。
他認真地豎起三根手指:“怎麼都錯了,哪兒哪兒都不對。”
“少來吧,”程燁笑了,撥下餘洋的手,“認真的,我想問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餘洋就知道以程燁的性子,定是要不依不饒地問個明白的,但眼下還是她的身體重要,況且,自己還沒想好是否要和盤托出:“要不……等你病好了再說,好不好?”
“那等你想說了再來看我吧!”程燁把頭扭向一側,又要拉起被子蒙住自己。
原本隻是想來探望,順便說句抱歉,可現在這個情況,如果不告訴程燁自己的真實想法,好像再怎麼解釋都無濟於事。
餘洋心一橫,索性決定告訴她事實:“好吧,我說!其實……”
程燁背對著他,瞪大眼睛等一個想了許久也想不通的答案。
“其實……你就是我在郵件裏寫過的那個女孩。”
這記直球太過突然,程燁全無心理準備。
餘洋雙手握住她的肩上,輕輕那麼一撥,兩個人就恢複了麵對麵的姿勢,他繼續說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沒想過我們會有這麼多的交集,隻是覺得你很耀眼,但後來接觸才發現,你是我見過的人當中,唯一一個有這麼強的同理心去對待醫護站那些病人的,你比看上去更懂得包容,更懂得體諒,你喜歡《小王子》,喜歡《簡·愛》,這些也都是我喜歡的,哦,還有,留在小黑窩旁邊的罐頭,也是你買的吧……”
距離太近,兩個人呼吸相聞,除了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竟還有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暖煦的香氣。
之前她隻覺得餘洋眼熟,可現在順著這漫長的反射弧,好像稍稍能理順一些了——原來,那個牆下英雄救美的男孩,那個和自己一起照顧小黑、給它搭窩喂食的男孩,正是在出版社挑戰金編輯、才情滿腹的餘洋,而他在郵件裏形容的那個很美好的女孩,甚至讓自己有一點嫉妒的女孩,從來都是自己。
程燁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放在旁邊的手,被餘洋一把握住,她的手微涼。
程燁將自己的手輕輕抽開,用指腹摩擦了一下餘洋的手背。
餘洋被她的小動作鼓勵到,又鼓起勇氣繼續說:“程燁……我……喜歡你。因為喜歡你,才會很在意你對我的看法,因為喜歡你,才覺得自己渾身都是缺點配不上你,因為喜歡你,一點點情緒都被放得無限大,一不小心,就矯情了,我平時真不這樣!”
程燁被他呼出的熱氣癢到耳朵,微微向旁邊躺了點,聲音糯糯的:“作家是不是都這樣,用排比句告白?”
餘洋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在聽到她的玩笑話之後平息了不少:“還有其他作家跟你告白?”
程燁終於露出了笑容:“煩人!”
見她情緒好了很多,餘洋也不再說悄悄話了,他坐直身子,麵色嚴厲了一些:“現在該你了,跟我說說怎麼突然就生病了?是工作累的嗎?”
程燁借著他手上的力氣撐起身子,餘洋拿了枕頭墊在她身後。
“沒事,就是沒注意,熬了幾晚……”
他看到她臉上還有沒幹的淚痕,想起來剛進門時她似乎正一個人偷偷哭呢:“沒事還偷偷掉眼淚。”
“我那是……剛才胃又有一點疼。”她才不想承認,其他病人都有家人陪伴,她以為自己一個人搞得定,誰知道人生起病來這麼脆弱。
餘洋聽到她說疼哪裏還坐得住:“你疼怎麼不早說!我去給你叫醫生!”
“哎呀,回來!”程燁有些羞惱,看他拔腿就要往病房外跑,立刻出聲叫住他,病房裏的其他人都看過來。
“我現在不疼了。”
“真的?”餘洋坐回先前的位置,看她神色確實沒什麼不妥。
“真的!”程燁急道,“不用叫醫生來!我都快好了,你……給我削個蘋果吧!”
“好!”餘洋伸手從果籃裏挑了個最大最紅的蘋果,動作嫻熟地削完一整顆,放在她的唇邊。
見餘海眼巴巴看著,程燁把餘洋的手推向了他:“大海哥哥先吃吧!懲罰餘洋老師再給我削一個。”
餘海看看弟弟的眼色,見他同意,便樂不可支地接過。一大口咬下去,汁水濺了一臉,也顧不上擦,就又是一口:“甜!真甜!”
病房裏發出一陣友善的笑聲。
“哥,你今天表現真好啊!夠乖!”餘洋看著異常配合的餘海,十分欣慰,又手腳麻利地給程燁削了一個。
“隻要我在,大海哥哥一直都這麼乖啊!”程燁咬著脆脆的蘋果得意地邀功。
她臉上還有一點沒擦幹的淚痕,可這會兒正陽光燦爛地笑著,餘洋看著倆人啃蘋果,心裏柔軟得一塌糊塗。
其他人的愛情故事都是怎麼開始的呢?餘洋不知道。
於別人或許無關緊要,成年人總是戴著社交麵具,心裏究竟有沒有壁壘隻有自己清楚。但就他而言,醫院的告白之後,程燁就已經完全被他劃分到“自己人”的範圍裏麵了。
這些年打破餘洋心裏這塊壁壘的“外人”,除了新晉的程燁,就隻有客廳那個虎頭虎腦正在跟餘海搶遙控器的林毅了,算起來,他們也認識十幾年了。
林毅舉著遙控器的右手,虎口處有一道淺淺的傷疤,是跟餘洋左手“對稱”的同款,那是二年級時他們跟不良少年打架時留下的。
那時候的餘洋還不認識他,因為做數學題比哥哥慢了十分鍾,出門晚了一步。
纏綿了一天的雨停在傍晚時分,晚高峰的街上車水馬龍,餘洋繞開深深淺淺的水窪,跑得太快,短褲和襪子都濺上了泥水。
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在心裏默念,朝著街心公園方向那個被他和哥哥叫作“秘密基地”的地方跑去。
每當過了營業時間,他和餘海都會從樹林後麵的圍牆翻進去,那時候,空無一人的蹺蹺板、滑梯、蹦床和很大的沙坑都已經虛位以待了。
“餘……”
拐過最後一條小徑,餘洋把“海”字含在了嘴裏,嚇得蹲在一座花壇後麵。
“秘密基地”不再隱秘了。
“道歉!”
麵無表情的餘海被幾個身高相差不多的男孩子圍著,那群人像傳球一樣一人一下推著他。
見他一言不發,其中一個有點生氣,用力大了一些,餘海被搡倒,屁股硌在地麵的小石子上,生疼。
他還是沒搞清楚情況,隻是茫然地四下張望。
“一個傻子還敢跟我搶地盤!”為首的男孩反戴著棒球帽,見餘海幾乎毫無反抗,更放肆了。他拍拍餘海的臉:“看啊,果然是個傻子,連話都不會說。”
周圍的起哄聲也大了起來,餘洋目睹著一切,卻不知道該不該衝出去保護哥哥。
他見過這幾個“不良少年”,知道要離他們遠點,可是餘海不懂……
“啪。”
棒球帽男孩扇了餘海一巴掌,力氣很大,以致他的臉上立馬浮起紅色的指印。
餘海嗚咽出聲,正要掙紮反抗,又被其他幾個男孩按住,強迫他跪下。
餘洋小小的身子剛好被花壇完全擋住,昏暗的光線下,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個微微發抖的小男孩正雙手握拳,眼睛直直地瞪著空地上男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