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黃昏時分,初夏的黃昏與初秋的黃昏就有著非常鮮明的不同。初夏的黃昏,有著溫薰的風,風吹過時,總能把人撩撥得麻麻的、醉醉的。如果天氣特別好,還能看到絲絲縷縷的晚霞,輕輕柔柔地鋪展在天邊。
易小昭第一次見到朱堯,是在兩年前一個晚霞盛放的初夏黃昏。那天的晚霞那麼美,似乎預示著人世間將會有一對“冤家”相遇。
那天,幾位攝影愛好者在市中心舉辦了一次以“關愛流浪動物”為主題的攝影作品展。像易小昭這種既不懂攝影藝術,又沒有攝影技術的圈外人士,純粹是應朋友黃姑娘的請求過來幫忙。待活動結束後,易小昭埋頭整理活動資料,剛抬頭要喊黃姑娘過來幫忙,卻看到一抹藍色晃入眼簾,但由於眼下要做的事情太多,她並沒有仔細看來人是誰,而是低頭繼續幹活兒。
“你好,請問活動是結束了嗎?”這聲音雖小,卻也清脆,並且由於問話人有些緊張,聲音裏還帶著些顫抖。
“是啊,想參加下一次公益攝影展,請在下周日……”
“我不是來參加活動的。”
真好笑,不來參加活動你問什麼啊?易小昭停下手裏的事,向這問話的人望了一眼,心想著:“這是從哪兒來的小土孩兒?”或許是她的目光太凶了,對麵那張幹淨且略帶稚氣的臉上顯露出一些委屈的神色。這個表情,當時就攪得易小昭心疼起來。那雙眼睛太清澈,像春光下汩汩流動的溪水。那麼清澈,倒映著整個宇宙。
“小土孩兒”說,他在微博上看到這個公益攝影展的活動公告,但由於初來這座城市,對很多地方和交通路線都不熟悉,路上坐錯了車,換乘之後又下錯了站,所以趕到時才發現活動已經結束了,而他原本是想過來幫忙的。
可是現在大部分工作都料理妥當了,但易小昭覺得,如果告訴他“你來得太遲了,已經沒什麼事情可做了”,這樣未免太打擊人家的熱情,她生怕會傷害到這個心懷公益事業的小土孩兒的積極性。於是她就讓他留下聯係方式,“如果下次再有公益活動一定會喊他一起參加的。”然後,她又望著小土孩兒的眼睛說:“雖然你來遲了,可還是很感謝你!”
這小土孩兒當時就笑得如花兒一樣,一麵填寫表格一麵說:“謝謝姐姐。”雖然隻是簡簡單單地說過幾句話,但易小昭還是總結出了這小土孩兒的特點:他看著人時的目光簡單而清澈,說話時必然麵帶微笑,不問女生年齡(當然這個也沒法問)上來就喊對方“姐姐”,並且臉上的表情變化豐富,屬於心裏擱不住事兒的那種。
比如剛才,當易小昭誇獎他“感謝你這麼支持公益活動”時,他就帶著一些羞澀的表情一直在笑。那神態簡直就像個被老師表揚的小少年一樣。
當他們一前一後走出展覽廳時,小土孩兒在後麵問:“姐姐,114路公交站是在下個路口嗎?”
易小昭回過頭要給他指路時,正好望見天邊霞光盛放,而小土孩兒的笑臉恰好被霞光映著,通紅喜人,分外純淨。
再次遇到小土孩兒,是在搖鈴咖啡館的民謠彈唱會上。當時易小昭坐在緊靠小舞台的那個位置上,正想拍幾張美美的圖片發給小姐妹們。她隻覺肩頭被人輕拍一下,心想道,會是哪個老友在這裏與自己偶遇呢。
易小昭轉頭一看,竟然是他。清澈的眼神不變,臉上的笑容也沒變。
小土孩兒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笑著說:“姐姐,你也在這裏啊,真好!”他的目光閃閃爍爍,竟比舞台的裝飾燈還要抓人。至少,當易小昭看到他眼中跳動的光時,當下的那種感覺很舒服。
這天他穿了一件藍色的格子襯衣,襯著一張安靜的臉。那天真又溫暖的表情,可愛得不像話。易小昭忽然記起,初次見到他時,他穿的也是這件衣服。之前,易小昭隻是知道他是個很熱心的孩子,對公益活動一向很上心。但易小昭沒想到的是,小土孩兒的興趣愛好還挺廣泛。他喜歡聽歌,也喜歡唱歌,關鍵是唱得還不錯。就是在這次民謠彈唱會上,易小昭聽他唱起了《相思賦予誰》。當他唱到“翩躚霓裳煙波上,幾時共飲長江水”時,易小昭看到他的眉頭忽然一皺,有好半天的時間,那眉頭都沒有舒展開。
小土孩兒說自己不會彈吉他,雖然自小就喜歡音樂卻從沒有想過要學一件樂器,之所以特別喜歡民謠,是因為覺得這樣安安靜靜聽歌的感覺特別舒服。“不喜歡狂躁的音樂,聽這樣的音樂太讓人心累了。”小土孩兒說。實際上,在大多數時候,他總是安安靜靜的。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靜靜地發呆,以及,靜靜地注視著易小昭。
——當然,這個秘密是在以後的日子裏才被易小昭發現的。
自那天咖啡館民謠彈唱會之後,易小昭便把聯係人名單裏的“小土孩兒”改成了“民謠少年”,但直到她確定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之後,才最終把“民謠少年”改成了他的本名朱堯。她隻是單純地覺得,這四個字非常符合他的氣質。那氣質裏有一種能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