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是宋江身邊第一親信,第一打手,李逵對此心知肚明,眾人也不傻。梁山大聚義後,宋江借著酒勁,以詞言誌,正式公布了他的政治目標,這就是:望天下降詔,早招安,心方足。宋江不過還是試探人們的態度的,看看他在梁山到底有多少權威。武鬆是真心反對招安的,這次是他率先發難,李逵繼之,但李逵的發難正中宋江下懷,他要以處罰他最親信的人服眾了。本是武鬆挑頭的,他卻放過武鬆,抓住李逵做文章。他大喝道:“這黑廝怎敢如此無禮!左右與我推去,斬訖報來!”眾人心如明鏡,都跪下給李逵求情,說他這僅是酒後發狂,宋江見好就收,輕輕說一聲:“眾賢弟請起,且把這廝監下。”李逵一點不含糊,馬上表忠心道:“站呀殺我也不怨,剮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李逵走後,宋江大放悲聲,一是申述他的政治主張,都是為弟兄們著想的,二是好言安撫武鬆,三是追述他與李逵的深厚交情,紅臉黑臉,把戲做足了。李逵本是清醒裝醉,大家也是明白裝糊塗,第二天,大家叫醒李逵,說了昨夜的事,李逵再次表示:“我夢裏也不敢罵他!他要殺我時,便由他殺了罷。”大家領他到大廳向宋江請罪,宋江喝道:“我手下許多人馬,都似你這般無禮,不亂了法度?且看眾兄弟之麵,寄下你項上意刀,再犯必不輕恕。”
李逵鬧事,給宋江提供了道出難言之言的機會,他讓眾弟兄明白:今後無論誰再敢冒犯我,仔細你的項上人頭!
宋江利用李逵壓服了眾人後,便緊鑼密鼓實施自己的政治計劃了。他帶領一批親信借去東京觀燈,開辟梁山與朝廷的通道。李逵是非去不可的,宋江故意刁難不讓去,那是為了讓他出門後更聽話。李逵對宋江是死心塌地了的,那麼,在他看來,他對宋江就有了某種“權力”,這就是做一個他認為合格的大哥,一個他值得為之拚命的主人。當他發現宋江竟然與漂亮女人在一起喝酒時,在他的道德概念中,這是嚴重的失德事件,一個女人引I發的禍水遠比江河泛濫可怕得多。這不是一個人的事情,這關係到成千上萬弟兄的命運,關係到梁山的未來。李逵並不知道,與宋江喝酒的這個女人,她的床便是一條直接可以通往當朝皇帝的通天大道。也許,在他看來,男女交往除了上床困覺還能有什麼別的事,他不懂政治,更不懂得女人政治,說到底,他仍然一派天真。於是,他把對宋江的承諾和目下處境的危險,霎時丟得一幹二淨,眼睛裏隻有奸夫淫婦,心裏隻有男女之防,他鬧起來了。他是天下第一能鬧事的人,因為他有傑出的體能,還有不計任何後果的決絕。你看他多麼英勇無畏,居然手抓兩把板斧,獨自要去攻打東京城!稍具常識的人,任你如何英雄無畏,都不會去做的。要不是浪子燕青撂跤本事了得,出手就給他來個兔子蹬天,他的兩把斧子早劈著城門了。
可以想得見,此時的李逵憋了一肚子鳥氣。與大部隊失散了,他又不得不忍受燕青的挾製。流落到四柳村時,李逵找著發泄機會了。狄太公女兒中了邪,她的閨房無人敢進去。李逵是邪中之邪,騙吃騙喝夠了,他去捉鬼了。他捉住的是奸夫淫婦。在東京,他對“狗男女”奈何不得,一肚子鳥氣有了揮灑處,你看他,對這種事情懷著何等樣的血海深仇,先將男的一斧子砍下頭來,放在床上,又把女的從床下揪出來,揪住頭發拖到男屍邊,問清楚兩人是通奸關係後,說:“這等醃髒婆娘,要你何用!”揪到床邊,一斧砍下頭來,把兩個人頭拴做一處,再提婆娘屍首和漢子屍首相並,他說:“吃得飽,正沒消食處。”就解下上半截衣裳,拿起雙斧,看著兩個死屍,一上一下,恰似發擂的亂剁了一陣。李逵也許酒食消得差不多了,很愜意,笑道:“眼見得這兩個不得活了。”狄太公就這一個女兒,他怨李逵不該殺了她,李逵寫道:“打脊老牛,女兒偷了漢子,兀自耍留他!你恁地哭吋,倒要賴我不謝。我明日卻和你說話。”
這便是李逵的邏輯,在他那裏,與生殖器相比,生命是算不得什麼的。從小說中可以發現,李逵是一個沒經過男女之事的好漢,而他卻擁有無與倫比的身體條件,擁有火山噴發般的攻擊欲望,他一直處在強烈的躁動不安中,他要參與任何帶有冒險性的行動,他好事,無事找事,不斷地惹事,事情鬧得越大,他越興奮,他的勃勃生機隻有鬧事殺人這一條泄洪口。去東京本是為散心發泄的,卻不得不一個人留下來看守房子,要是大家都盡心公事倒還罷了,可宋江卻背過他,與漂亮女人廝混。心中憋的這口鳥氣呀,在東京又沒發泄出去,你看他剁狄女和她的相好時那種狠勁,那種愜意,那種要剁爛天下偷情男女的架勢,我們隻能理解為對性壓抑的補償發泄了。
狄女兩人畢竟太弱小了,不足以讓李逵撒盡肚中鬱積的鳥氣,在回梁山的路上,他抓到了宋江的把柄:宋江強搶民女。這還了得,李逵向來對宋江在這方麵不大放心,剛做了山寨之主,就敢如此放肆!好鬧事也不怕事的李逵又有事可鬧了。這次,他鬧得很大,一斧子砍倒了杏黃旗,幾把撕碎了旗麵,又抓起雙斧,搶上堂來,徑奔宋江。李逵已氣得說不出話來了,燕青把事情經過大體說了後,宋江當然矢口否認,李逵呼吸正常了,他對宋江說:“我閑常拜你做好漢,你原來卻是畜生!”此時的李逵完全是一派天真,他完全是出自樸素的平民立場來判別是非的,在手握大軍又尊為兄長的宋江和一個與他毫無關聯的民女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維護民女的利益,他由一個被組織化、被異化的俠,脫身為純粹的、自由的俠。此時,做事說話從來缺少邏輯感的李逵,有了驚人的邏輯感,宋江讓他到山寨搜尋民女時,他說:“哥哥,你說什麼鳥閑話!山寨裏都是你手下的人,護你的多,那裏不藏過了!我當初敬你是個不貪色欲的好漢,你原來是個酒色之徒:殺了閻婆惜,便是小樣;去東京養李師師,便是大樣。”在他的邏輯裏,宋江既有前科,必有現行,便可定做鐵案了。他的判決當然是正義的了,他警告宋江說:“你不要賴,早早把女兒送還老劉,倒有個商量。你若不把女兒還他時,我早做早殺了你,晚做晚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