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與天地相終始(4)(3 / 3)

李逵用眼淚結束人生,是什麼意思呢。

三、人間的天人

武鬆首次出場亮相,有些滑稽,宋江殺了閻婆惜,投奔柴進,柴進設酒招呼,帶了八分酒了,宋江尿憋了,柴進命莊客打燈籠,引宋江上茅廁。宋江飄飄忽忽,隻顧昂頭走去,在廊簷轉彎處,一腳踩在了一鍁炭火上,一時,火星飛濺於那個烤火的大漢臉上。那大漢臉上著火,心裏也上火,跳將起來,一把將宋江劈胸揪住,大喝道:“你是什麼鳥人?敢來消遣我!”莊客慌忙解勸,大漢隻要打,這時,柴進聞訊趕來,問清了緣由。請看下麵一段對話:

“柴進笑道:‘大漢,你不認的這位奢遮的押司?’那漢道:‘奢遮,奢遮!他敢比不得鄆城宋押司少些兒!’柴進人笑道:‘大漢,你認得宋押司不?’那漢道:‘我雖不曾認的,江湖上久聞他是個及時雨宋公明;且又仗義疏財,扶危濟困,是個天下聞名的好漢。’柴進問道:‘如何見他是天下聞名的好漢?’那漢道:‘卻才說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頭有尾,有始有終,我如今隻等病好時,便去投奔他。’柴進道:‘你要見他麼?’那漢道:‘我可知要見他哩!’柴迸道:‘大漢,遠便十萬八千裏,近便隻在麵前。’柴進指著宋江,便道:‘此位便是及時雨宋公明。’那漢道:‘真個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漢定睛看了看,納頭便拜,說道:‘我不是夢裏麼?與兄長相見!’宋江道:‘何故如此錯愛?’那漢道:‘卻才甚是無禮,萬望恕罪。有眼不識泰山!’跪在地下,那裏肯起來。”

大漢當然是武鬆了。他曾因酒醉與同事相爭,打了人家一拳,以為打死人了,逃到柴進莊上避難,一年多了,才知那人沒死。現下準備回家看望哥哥,卻染上了瘧疾。一是天性剛烈,一是有病在身,平日武鬆和莊客關係不大融洽,眾人都向柴進打他的小報告,柴進雖不趕他,卻也相待得慢了。心中憋氣久了,碰上宋江消遣他,當莊客說這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官時,武鬆越發氣不打一處來,他叫道:“‘客官’,‘客官’!我初來時,也曾相待的厚。如今卻聽莊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原來,大英雄武鬆正在另一疑似英雄柴進的房簷下受難受氣。宋江真不愧是及時雨,無意中一腳踩翻炭火,武鬆被驚出一身冷汗,久治不愈的瘧疾眼見得痊愈了。施耐庵真想象得出如此情節。當下,柴進重整杯盤,邀武鬆共飲,武鬆的外觀形象卻是以宋江為視角的。作者寫道:“宋江在燈下看那武鬆時,果然是一條好漢。”怎的個好漢?但見:

“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話語軒昂,吐千丈淩雲之誌氣。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武鬆是真英雄,宋江和柴進都是疑似英雄,但宋江和柴進又有不同。柴進是性情中人,喜歡誰,便傾心交結,要錢,咱有的是錢,要躲避官府追捕,咱有大宋開國皇帝欽賜的免死鐵券在手,誰敢輕舉妄動?他要是不喜歡誰,管你是多大的英雄,管吃管住可以,老子也不是泛泛之輩,沒閑心陪你。武鬆就是他不待見的人。宋江則不然,隻要是有用的人,當下有用,將來備用,他都一概交結。這不,與武鬆一場酒喝罷,他發現武鬆氣概不凡,當夜便留在他的屋裏一同睡覺。古人同性獲得對方留宿同榻,特別是長留幼,尊留卑,那可是很高的禮遇,宋江這招,正當其時。武鬆在柴進莊上一年多了備受慢待,此時身體很快好了,脾氣也好了。盤桓十多曰,武鬆思鄉心切,柴進送了些盤纏給他。因在柴進莊上,宋江是客,不好當著主人麵送人錢物,背過柴進,他取些銀兩,和弟弟宋清趕出莊外送別,一直送出十裏遠近,武鬆死活不讓送了,宋江便請他喝酒餞行。喝到紅日西墜,武鬆感動,要求與宋江結拜,宋江要的就是這個,當下收了這個義弟。臨別,宋江取出十兩銀子相送,武鬆推拒,宋江便拿出大哥的威嚴了:“你若推卻,我便不認你做兄弟。”如同情人間撒嬌:你再這樣,我不跟你好了。武鬆是實誠人,自然是墮淚拜別。

從此後,武鬆便死心塌地跟定宋江了。

武鬆的成名作當然是景陽岡打虎了。施耐庵在寫幾位主要人物的成名作時,是用了極大心力的,一句不落空,一字不落空,一筆不落空,一念不落空,把一樁在常人身上不可能發生之事,把超出常人日常概念和理解能力之亊,寫得有板有眼,如同親耳所聞,親眼所睹,把一個個現場挪到麵前,現場展示,不由得你不信。常人見了老虎,膽大的,被嚇得屁滾尿流,膽小的,被當場嚇死,膽大藝高的,也必然要借助精良器械,與老虎方可一決生死,要是猛乍乍說誰三拳兩腳打死了風頭正健的吃人猛虎,人或者不信,或以為神。而在《水滸傳》中,武鬆打虎時,是常人,打完虎,依然是常人,是常人中的英雄,是凡人中的天人。於是,他是活人,是遊蕩於世間的可信賴、可依托、可求助、可親近的俠義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