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繪 陌生裏的熟悉(1 / 2)

不客氣地說,跟童姍講完電話,有好幾天我都很困悶。因為我意識到自己怎麼就變得狹隘了。仿佛這麼多年的不知不覺,而現在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原來是這樣狹隘。

我對自己有些失望。

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事業有為,寬厚待人。我一直以為自己有用不完的心靈雞湯。可是心靈雞湯唯獨不能解救自己。

這讓我手足無措。

文靜在醫院裏這幾天很忙。我又在為業績絞盡腦汁。所以小春沐被我送到我嶽母那裏,我也樂得清靜。原本是這麼想的,可是一旦沒有了春沐在家,我更覺得冷清,文靜上班了,我更覺得落寞。

有時候盯著自己家裏的餐桌,就有一種錯愕的感覺。仿佛這些堅硬的物質存在很多年前就這樣存在了,隻是我們有緣,然後可以每次匆匆地擦肩而過。我不過在上麵用個餐,仿佛我們隻是打個照麵。

餐桌是嶽父親手刨的,然後用墨鬥打線,用鋸子鋸,用油漆塗。這些木頭據說是嶽父托東北的一個朋友從大興安嶺砍伐下來的,所以他做得很認真。木頭的文理很清澈,再加上清漆的保護,我覺得它一場漂亮。我覺得這也是家裏唯一有靈性的東西了。

在所有現代機器打磨的家具裏,它是唯一有靈性的東西。

因為前一天晚上我加班太晚,所以半上午起床的時候文靜已經上班了。我默默在餐桌上吃過飯後,趁著陽光晴好,出去走走。

漫無目的地,不知道怎麼就開上了回家的路。索性,我就往回開。我給文靜打了電話,她沒接,可能是忙著照看病人吧。

兩個多小時後我進入了村口,一大群人在下棋。我看了一會兒,發現我爸沒在,於是我徑直往家裏去。巷子裏是一整排的榆樹,五六層高的樓房都沒它們高,像我小時候一樣,它們高頎清臒的樹幹裏,葉子在風中飄著。隻這麼一瞬,我似乎回到了童年。老柯說,人這一輩子都在返祖。人生其實是拋物線,人生的任何方麵都是,身體也是,所以要把拋物線的最高點拋得越高越好。

老柯的這個比喻非常貼近他的專業,畢竟作為數學專業的大學生,玩拋物線是最簡單的事情。可對於我而言,是不是我無時不刻都在向下走?否則,我為什麼想起了童年?

我小時候,成排的榆樹更多更高,我跟蘇雪每次都從這條路回來,為的是捉知了猴。知了猴其實楊樹上也很多,但是稀稀拉拉的楊樹總也提不起我們的興趣。我就拉著妹妹從地最遠的那頭回來。也是這個季節,在夏日的風裏,我拽著她,像拽著一個拖油瓶。那時候的榆樹就是張牙舞爪地枝葉,在風裏簌簌地響著,像吹響了漫天的暴雨來臨的號角。

然後暴雨果然就來了。

我跟蘇雪就提著鞋往回跑——如果鞋子濕了,母親一定又要訓斥我們了。那時候的榆樹就像我在我爸的自行車上看到的樹影一樣,嗖嗖地往後退去了,褪成兩道高頎森密的屏障。

我再次仰頭看了一眼樹冠,發現街道兩旁的五層樓已經長得跟榆樹一般高了,他們在榆樹綠色的葉子底下,顯得富麗堂皇。我小時候的也被這長高的樓房阻隔了,像怎麼眺望也眺望不過的山巒。

這些年似乎很多事情都依然保持了原樣,但是更多驚愕崛地而起,於是在這些新事物的掩映下,那些有了斑駁痕跡的舊物風貌,就羞羞躲躲的,像怕見了生人待字閨中的小姐,嬌羞狀地伏在某在角落。

“哥,你咋回來了。”

我尚未停好車,就聽到蘇雪喊我。

“開著開著就回來了。”我一邊捏著彬彬的臉,一邊回答著。

“舅舅。”彬彬有禮地說。

“乖,舅舅一會兒帶你去買糖,”我衝彬彬笑笑,然後把彬彬抱過來,“小雪,爸媽在不在。”

“媽在家,隔壁村有人娶親,爸給人家幫忙去了,晚上不回來吃飯。哥,你吃飯了沒有,我讓媽給你做好吃的。”

“還真沒吃飯呢。”我這才意識到原來已經中午一點多了。

“彬彬,讓你外婆去給舅舅做飯。”蘇雪對彬彬說。然後彬彬從我身上下來,興衝衝地跑進院裏找他外婆去了。

“你沒去上班?”我問蘇雪。

“廠裏幾天機器壞了,就回來休息。平時可忙著呢。”蘇雪無奈地笑笑。

“廠子裏也夠累的,休息休息也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