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萬銀子的汙陷,嫁禍曾、王、傅三家的險惡用心,悠悠蒼冥,無處嘶鳴!張敬修,這個文弱的書生,用自己的生命拒認了!葉挽與高氏各自牽著血書一角,悲憤莫名,手與身體都在激烈地顫抖。這樁仇、這筆債怎麼算,怎麼討還?
高氏一介女流,不敢質疑那至高的皇權,隻對擔當主審的邱侍郎和張誠懷著一腔怒憤。
但是葉挽不同,他來自不同的時代,看得清清楚楚的,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有一個半腦的人占據著至高的權位,肆意蹂躪塗毒蒼生。大明朝居於一個尖銳的轉折點,從張居正一家遭難開始,張居正改革乾坤大逆轉,大明王朝直走下坡之路,四地反叛頻仍。
為的什麼,為的是控訴治國者的貪婪、嚴苛與無能!來到這個世界上,朦朦朧朧中,葉挽還不清楚自己為的什麼?可以做點什麼?但是那個巨大的敵人已經浮現了,並開始撕咬他了!
看到這裏,仍然沒有看到張敬修對這個家有什麼囑托?好在尚有最後一段話,高氏與葉挽強忍悲痛,繼續看下去。
“祭祀祖宗,孝敬祖母老母,還有諸位弟弟在,我盡可放心。母親操勞一生、妻子為人賢淑,妾室年紀尚幼,但都有烈婦的風範,聽到我死的消息,恐怕難以自保。最讓人心痛的是,我那六歲的兒子,不知能否存活下來。”
就兩句話?“不能自保”、“無法存活”,張敬修你他媽的也太狠了,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去死,留下破壞家庭,留下高崔二婦,留下重輝小兒?
張敬修在那由倉室改成的幽深的小牢房裏,與所有的親人相隔絕,麵對風雨蕭條、荒草蕪亂、青蛙四叫,覺得前方一片黑漆漆、看不到一絲希望、找不到求生之路!就選擇了自縊身死,用終結生命的悲愴,來控訴世道的不公……對改革家張居正的不公!但是誰來控訴張敬修做出這種選擇對於這個小家庭的不公。
你也知道咬緊牙關哽咽,也知道高氏賢淑、崔氏年輕,都有烈婦風範,可能隨你而去;也知道尚有六歲的孤兒焭焭在抱,沒法存活下去!那為什麼要放棄這個家嗎?
高氏泣不成聲、小重輝悲鳴、葉挽大慟!
這個家也是他的家。張敬修嚴肅而慈愛,道德觀有點迂腐,卻不防礙他是一位寬和、識禮、厚望、善聽的好父親。
高氏溫柔而體貼,在她的心裏敬修與重輝就是一切,她持家端方、常噙笑意、母性慈悲、懷抱溫暖,她無愧於母親的角色。
崔氏年輕美貌,卻不恃寵、不狐媚、不啐言,虛心學習家務,輔助大婦理事,也是一位不錯的小媽。
三位姐妹,雖然相處不多,但愛烏及烏,自然很有感情。特別是聰慧、敏感、懂事的小張蔓,葉挽幾乎天天跟她在一起,看著她津津有味地做幼稚無聊的遊戲,看著她被毛毛蟲嚇哭,看著她偷吃廚房的飴餳,縱容著她的調皮與任性。
還有小重輝,雙魂一體,看他哭、看他笑、看他夢、看他尿床、看他驚夢,深深地經曆了他的感情世界與真實生活。葉挽幾乎自以為成了一塊冰,化進了大明的世界、重輝的世界。小重輝與葉挽緊緊地重疊在一起,久之葉挽並不以為悖,隻覺自己是在重複過一個奇怪的童年。
這是一種家的感覺!
但是家中的男子,不能保護自己的家,有多痛,知道嗎?知道嗎?
葉挽知道了!他慢慢地體會到了這種痛!這種恨!
葉挽真想撲上去,把張敬修叫醒過來。既尚有老母、孤兒、寡妻,你這老玩意兒,就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現在你走了,把責任全留給了我,葉挽!我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