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嚴修雖然答應給李過年三千銀元,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多錢,他找人借了不少錢才在第四天攢夠數,讓於洪波把錢送到李過年手裏。於洪波前腳離開,馬菊花就帶著父親馬進財來了診所。李過年以為把錢還給馬菊花事情就了了,馬菊花僅僅在接過錢時臉上閃過的一絲喜悅,轉瞬即逝。馬菊花收好錢,指著李過年的鼻子就鬧上了:“今後我不準你再去見那個小狐狸精!”

“我得上她那兒拿藥,不然我怎麼給病人開藥?”李過年理解不了馬菊花的想法,借錢和生意是兩碼事,錢已經還回來了,這場吵鬧也應該結束了。

“你還有臉說,你編瞎話騙我把錢給那個小狐狸精,你和她是不是有見不得人的事?”直覺告訴馬菊花借錢這事不簡單,二人要真是隻有生意關係,李過年為何不直接明著說,編一個貨在海上出事的謊言來騙自己,尤其故意不說明“孫老板”是個女的,李過年一定不希望她知道。三千個銀元不是小數,李過年能不讓孫美瑤寫借條按手印,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們有什麼勾當。

“我,我懶得跟你說。”李過年不是因為自己對孫美瑤有那種感覺而心虛,他對孫美瑤隻有愛慕之心,並無非分之想,他沒有做過虧心事。他之所以編那套鬼話,還不是因為怕馬菊花。這點馬菊花就不明白了,她從沒想過,李過年照實說了,她不僅不答應借錢,李過年同樣會招來這一頓“拷問”。

“好啊,你們果然有奸情,你們這對奸夫淫婦……”馬菊花帶著哭腔邊說邊就要上去撓李過年。

馬來福見狀不妙,連忙上去隔在二人中間,並抓住馬菊花的雙手,說:“姐,姐夫和孫美瑤就是生意關係,那個孫美瑤被夫家逼債,不給就要收店。”馬來福是馬菊花安插在李過年身邊的內線,監視李過年的一舉一動。時間一長,馬來福成了雙麵人,他會選擇性地在馬菊花鬧的時候幫助李過年。為何?馬來福在來診所前就沒找到過活兒幹,別人介紹了幾個,但雇主一眼就看出他隻會耍嘴皮子,都沒要他。表麵上,他是來給李過年當徒弟學醫術的,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不想學,他這個姐夫也沒心思教。他每天的活兒就是逗逗那些上門求診的女人,或者和周圍的人閑聊,有事打聲招呼就不用來,每月還有一筆不錯的工錢。這些年過去了,醫術他沒學到半點,倒是跟李過年學了點從細節推斷一個人是做什麼的。偶爾他在外人麵前露上一手,贏得滿堂喝彩,他覺得倍兒有麵子。這活兒,可是他夢寐以求的。所以,他怕馬菊花鬧過頭了,李過年一怒之下把馬菊花休了,他這份美差就會丟掉。除了李過年自己知道自己對孫美瑤有那種說不明的感覺,再無他人知道,馬來福因而隻知道李過年會去孫美瑤的藥鋪拿藥,孫美瑤被夫家逼債。他姐的脾氣他比李過年清楚,這事觸及了馬菊花最痛的兩處:錢和其他女人。馬來福怕馬菊花真把事情鬧到不可收場的地步,他扭頭又對李過年說:“姐夫,快給我姐認個錯,道個歉。”

“你個兔崽子,我才嫁出去沒幾年,你就學會了胳膊肘往外拐。”馬菊花掙脫手,右手就勢拍了弟弟肩膀一巴掌,力倒不大。她嘴上沒饒的意思,心裏卻有這個想法了。她給李過年的三天期限已過,李過年沒能帶回錢來,她叫上了父親馬進財,準備逼著李過年一同去找孫美瑤要債。她心中最大的兩口氣便是:李過年對孫美瑤好,還有我的事。一上來李過年就把錢給了她,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甚至說得上有點喜出望外。李過年的話她不會信,馬來福的話,她還是信的,他可是自己的親弟弟。

“我哪敢!你就是殺了我,也是我姐啊。”馬來福從馬菊花這一打中猜到她信了自己的話,並有緩和下來的意思,二人畢竟是親姐弟,他比李過年更了解馬菊花。剛才這一下,如果馬菊花下手重,表示還在氣頭上,這種情況下,他會選擇閉嘴自保。馬來福左手胳膊肘往後輕輕捅了兩下李過年,“姐夫,你說對吧。”

風吹過家門,都能被馬菊花當成話頭來責問李過年,馬來福在中間調節的時候數不勝數,李過年早就明白馬來福捅他的意思。推理的時候,李過年可以長篇大論,和馬菊花吵架,他的話不過五句,認錯是最明智的選擇。李過年便說: “我錯了,不該編那套瞎話來蒙你。”李過年說這話有自己的小算盤,他沒覺得借錢給孫美瑤有錯,編瞎話是他的不對,所以他隻對自己的撒謊行為道歉。

“看在我弟麵子上,這次就算了。”錢拿回來了,李孫二人關係理清了,李過年也認錯了,馬菊花的目的都達到了,她依舊是那個夫妻戰爭中的常勝將軍。這件事馬菊花並沒有完全釋懷,她隱隱感覺到心中還有什麼氣沒順過來,是什麼氣,她就是想不起來。她又摸了摸身上的錢,說道:“打今兒起,不準你單獨見那個小狐狸精,要去必須帶上來福!”

馬菊花撂下話就走了,女人的直覺讓她不放心李過年和孫美瑤之間的交往。馬菊花剛走遠,一直沒做聲的馬進財抓住李過年的胳膊說:“我說你小子還沒給利息錢呢?”

“利息錢?什麼利息錢?”李過年甩開馬進財的手,他怕馬菊花,但不怕馬菊花她爹。

“我說你小子忒不厚道了,借錢的時候你可說的是五分利。三千個大子兒,一月就得一百五,這借出去十天了,利息錢就該五十。”

李過年沒想到當時隨口一說的話被馬菊花當真了,還傳給了馬進財。從借錢到他找嚴修要到錢來填這個窟窿,也就十來天,他從沒想過什麼利息。他不高興地回道:“一個月都不到,哪有什麼利息?”

“嘿,我說你小子膽兒養肥了哈。你他媽借錢給別人不要借條,我閨女上門要債,被人當眾說是騙子。你讓我閨女這臉往哪兒擱?你小子不給是吧,我和閨女去找那個小娘們兒,要她當眾道歉。”馬菊花心中那口沒順過來的氣就是這事,她忘記了,她爹沒忘。

馬進財這話戳中了李過年的要害,李過年不僅怕馬進財父女去鬧孫美瑤,更怕還錢這事穿了幫。李過年沒轍,隻得答應給馬進財這五十銀元。

段立濤和袁青山兩件案子都還沒結案,嚴修把人員做了調配,於洪波和李唐跟段立濤的案子;他帶著海東升負責袁青山的案子。不過很遺憾,這些天兩件案子都沒有實質性的進展。段立濤案子這頭,案發地周圍的居民都沒人聽到動靜,連段立濤的呼救聲都沒人聽到。夜深人靜,聲音能傳得更遠,但人往往也睡得更熟。段立濤確認自己蘇醒過來喊了救命,因為疼痛和流血過多,身子虛弱了,聲音確實不大。張碧倩家中和四周又找不到作案的凶器,張碧倩的嫌疑可以排除了。嚴修和海東升調查了那些常和袁青山推牌九的人,這些人都說不認識王學思,但打牌的人通常都會和陌生人湊局。有幾人說,袁青山牌癮極大,他去湊陌生人的局是常事。這期間,又有人證實在戲散場時看見了董曉冉。袁青山被殺的時間,戲還沒唱完,董曉冉不僅不在場,也沒有作案時間。嚴修肩上的壓力變大了,袁青山的案子因為案情嚴重,京師警察廳責成嚴修盡快偵破。換了從前,嚴修肯定會去找李過年,但這一次他不會,也不想去找李過年。段立濤和袁青山兩件案子,都證明李過年錯了,而且他反感李過年漠視生命的態度,他的興致隻是去道出別人是用什麼隱蔽的手法的殺人,越隱蔽他越有興趣。嚴修在想,假如有一個人拿著刀上街亂砍,砍死再多的人李過年可能連眼皮都不會睜開。

很快,嚴修麵臨的壓力又加大了數倍:望福樓的老板華玉堂被人勒死在來順茶樓的包廂裏。望福樓是北京數一數二的魯菜館,有眾多的要員名流光顧,袁世凱、張勳和楊小樓都在其中。望福樓老板華玉堂在各界廣交朋友,很有點名氣和影響力,他被人殺了,上麵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警力有限,嚴修不得不重新進行人員調配,於洪波和海東升繼續跟進手上的案子,他和李唐負責華玉堂被殺案。

事情的進展還算順利,嚴修很快就掌握了案發當天的情況。據來順樓的夥計說,從華玉堂走進來順樓到發現他被殺,茶樓一共隻有三位客人:華玉堂、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年輕人。三位客人,兩間包廂,包廂都是提前預訂好的,其中一間是華玉堂預訂的。兩間包廂預訂的時候都要求事先放好茶、水,隻要不叫,夥計就不能去包廂。這種要求很普遍,客人的談話內容需要保密的時候就會這樣要求。他們這些夥計經曆多了,不會去看客人上樓進的哪間包廂。這麼一來,無法確定是誰和華玉堂在一個包廂裏。中年人在下午兩點就離開了,半個鍾頭後,年輕人也離開了,卻一直不見華玉堂下來。眾夥計等到打烊時,還沒見華玉堂出來,便敲開包廂的門,這才發現華玉堂已經死了多時。

來順茶樓周圍有幾個人證實,當天下午看見豐澤園的大少爺海東升進出了茶樓,時間和茶樓夥計說的那個年輕人進出時間差不多,茶樓夥計隻是不認識海東升罷了。嚴修心尖一顫,難道是海東升殺了華玉堂?豐澤園和望福樓是全北京最好的兩家魯菜館,兩家為了京城第一魯菜館的名號明爭暗鬥了很多年。你請袁世凱,我就請段祺瑞;你找梅蘭芳題字,我就請楊小樓來唱戲……豐澤園的老板,也就是海東升的父親海惠新和華玉堂經常惡語相向,相互之間數次威脅要幹掉對方。聽說,前不久二人為了爭新成立的北京餐飲行會會長鬧得不可開交,以至於這個行會最後沒能成立。華玉堂一死,豐澤園就少了最強勁的對手,京城第一魯菜館非豐澤園莫屬。從海東升報到的第一天起,嚴修就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來當一個任人差遣的小警察。海東升的目的就是這個?嚴修不敢繼續往深處想。

回到警察局,嚴修和李唐把海東升叫到一旁。嚴修問海東升:“十一月初五的下午,你去過來順茶樓?”

“是,怎麼了?”海東升不明白嚴修為何這麼問。

“你去幹嗎?”

“我明白了,你們認為是我殺了華玉堂?”海東升一下就反應過來了,他的臉霎時紅到了脖子根兒,他聲音也大了起來,“我沒殺他,我也不會殺他。”

“那你是去幹嗎的?”

海東升怒目圓睜,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冤屈,氣息也變粗了,他努力穩了穩自己的情緒,這才回答道:“初四那天,我在街上走著,忽然有人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麵說,他認識我們要找的王學思,要我初五下午一點隻能一人去來順茶樓的天二號包廂麵談。我去了,在來順樓見到了那人。那人說他叫王三兒,住在燈市口,常和王學思一起推牌九、打麻將,王學思是關外的人,具體是什麼地方的,他也說不上來,但王學思常來北京做買賣。我又問了王三兒其他一些關於王學思的事情,王三兒答應下次再見到王學思就立即來通知我。大概兩點半我就回來了,嚴局長你不在,我就沒說這事。”

不管怎麼說,海東升還是存在嫌疑,他所說的話需要用事實來驗證。嚴修讓李唐帶海東升去來順茶樓找夥計確認當天海東升是否是他們說的那個年輕人,等二人走了,他才去燈市口找王三兒。

這個王三兒似乎在燈市口有點名氣,嚴修問的第一個人就認識王三兒,並告訴他王三兒正在夾道口跟人玩腥賭呢。嚴修一聽玩腥賭就來氣,這腥賭表麵上是賭運氣,實際上就是幾個人合夥騙人,可惜這事兒不歸他管,否則他早把這夥人給抓起來了。嚴修走到夾道口還真看見有三人在那兒裝模作樣地押花人,等著人上當。嚴修不認識王三兒,周圍也沒人可問。嚴修走上前去,他沒穿警服,那三人把他當成目標,低頭聚在一起隻顧著押牌。

“王三兒!”嚴修衝三人叫了一聲。

“幹嗎?”三人中負責耍牌的那中年人回應一聲。

嚴修一把抓住他,說:“警察!”被他抓住的那人往後直退,但由於蹲在地上又被嚴修緊緊抓著手,他反而讓自己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另外那兩人聽到“警察”二字,撒丫子就跑沒影兒了。嚴修沒直接回答而說“警察”是故意嚇他們的,長期玩腥賭的人多少都會有點背景,但畢竟是騙人的把戲,也怕被抓。這三人還真被他嚇得屁滾尿流。

“你是王三兒?”嚴修又加了兩分力,怕這人掙脫跑了。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這人很快就鎮定下來了,像他們這種常年玩腥賭的,各種場麵都經曆過。他這麼回答彰顯了老練,要確定他是不是王三兒找幾個人問問就可以,他得先弄清楚抓著自己的這人是誰,找自己幹嗎。

“是就跟我走一趟,不是也跟我走一趟。”嚴修也不是吃素的。

“憑什麼抓我?我可沒犯事兒。”

這句話就等於承認嚴修抓著的這人是王三兒,嚴修沒工夫和他鬥嘴皮子,說:“跟我去警察局認個人。”

嚴修帶著王三兒回到警察局時,李唐和海東升先一步回了,來順茶樓的夥計證實海東升就是那個年輕人。嚴修問海東升:“你見過他?”

海東升看了一眼嚴修帶回的這人,回答道:“沒見過。”

“他就是燈市口的王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