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那個噩夢始終曆曆在目——

……宇宙傾斜了。斑馬條的紋理像鋪天蓋地的網絡,急速地在眼裏飛旋。腥臭氣味和周圍“呱呱呱”的叫聲令她難以招架。得離開這裏!她支棱起雙臂,像鳥兒那樣扇動著,身體太沉,飛不起來,她情急地並攏手指,加大擺動頻率一竟當真飛起來了!她朝著斑馬條紋衝去。然而那些排列有序的條紋竟如藤條般堅韌而富有彈性。伴著紛紛揚揚的白色羽毛,她猛地摔到屎尿泥濘的地上,引起一片“呱呱呱”的驚叫。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進的這個鴨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居然就飛起來!突然一隻大手把她的脖頸抓住。她剛要驚叫,一個冰涼、堅硬的黑東西粗野地戳進她嘴中。意識中一道白色的閃光,她看見自己青春的肉體在荒野裏曲扭掙紮。緊接著,一股腥辣、粘稠而又溫吞的東西,呈噴射狀強行灌注進她的喉嚨——那是一道狹長而又封閉的空間。她隻好努圓眼睛,挺直被憋得喘不過氣來的長長的脖頸,感受著那股要命的東西被擠壓、衝頂著,噎過嗓子眼,撐過長長的食管,然後火辣辣地碰到嗉子裏。那時,她真想讓自己秀美的頸項能短而又短。此後她痛苦地、一個勁兒地搖動脖頸。將近傍晚時,她實在支撐不下去了。淒苦和孤獨把她擠在網絡的夾縫裏。她還是變成北京填鴨了!這真可怕!她精疲力竭地躺倒在斑馬條紋的陰影裏。她真像鴨子那樣本能地將頭顱夾在翅膀底下痛苦地睡去。半夜裏,她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這是無比怪誕的真實:月光把斑馬紋的影子又粗又艮地鋪在大地上。月光是藍色的。鴨子們平伸著脖頸,匍匐著穿越斑馬紋的鐵絲網逼進過來。它們也是藍色的。那隻隻鴨嘴,像彎著腰的戰士端著寒光閃閃的刺刀。還沒弄明白它們這副模樣的意義,它們就已逼近眼前啦!一陣針紮似的疼痛令她徹底驚醒:鴨子們正用扁嘴啄她、薅她漂亮的羽毛。她根本沒法逃跑,隻好像甩撥浪鼓一樣左右前後使勁地甩著脖頸……轟走這邊的,又上來那邊的。她赤裸的肉體上流淌著一縷縷像紅線似的血液,與月光下陰陽相間的斑馬線交相輝映……

赤裸的女性和赤裸的鴨子就這樣變幻著。長長的尖叫。楊豔緊抱著臂膀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噢,一個夢!但她還是默默地摸了摸自己滑潤的皮膚,沒有,沒有玻隊傷和蘚掉羽毛的傷痕。荒謬。她像驅走厭惡的蚊蠅似的搖了搖滿臉汗油的頭,嘿,這是他媽的什麼夢!

夢境中模糊、變幻的場麵,在醒來時竟這樣清晰!真是少見。咳,管它呢。別理它。睡吧。別追究它的涵意。這樣的夢……仲夏夜之夢。多好的夜光。深夜裏的蟲鳴,帶著銀光的鳴叫,帶著淒清和孤獨……夢。別再做了。睡吧。楊豔讓自己選擇了一個最舒適、像貓一樣蜷曲的姿勢。閉上眼睛。別讓腦袋再有那種欲爆炸般的疼痛丫。“別再想那封信了!”對,不他媽的想它。那封該死的信!那封該死的信從一開始就不招人待見。是用那種褐色的牛皮紙粘的,皺巴巴的仿佛被揉搓過。上麵還有小孩尿印一樣的紋鉻。收信人的通訊地址和姓名寫得歪歪斜斜簡直像文盲手筆。正因它散發著不祥之兆,媽媽才不屑捎它進屋。“燕子,信箱裏有你一封信。髒不溜秋的。你自己……”從來也沒人給自己寫信!強烈的好奇使楊豔扔下手中那本《十萬個為什麼》,就猛竄出房門。誰給我寫信?!她迫不及待地取出信。由於心急,在開那個綠色的小鐵信箱時還把手磕碰了個口子。當展開那張簡直就是小雜貨店用來包嘎七碼八的貨物的草紙時,她還覺得十分可笑地嘿了一聲。接下去,手上洇出的血竟不知怎麼沾到它上麵。這時她已從門樓的陰影裏走刹陽光普照的院子當中。那幾行笨拙的字讓她踏人死亡之門——

楊豔兒如晤

俺祖輩靠剝削貧下中農過活如今乾坤不比往歲俺倆罪大惡極來日無多你爹媽將你托付給俺沒帶好轉手賣了你是俺們罪孽深重九泉難饒的罪過亦是赴黃泉至大憾事指望你跟共產黨走恨俺們受四清工作隊領導教育命筆

陳文並代妻共筆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九日

陳文兩字歪七扭八地栽倒著。

楊豔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攪蒙了。她呆站在那裏。一絲麻酥酥的冷意順著脊梁骨慢慢爬到腦頂。八月的陽光火辣辣地燒烤著那張草紙。每個字都模糊成一隻蒼蠅,在她腦海裏飛來撞去。而且那些蒼蠅的每一次飛撞都發出一種奇怪的、像拉直了的鋼絲被彈響般的聲音,很快它又變成零亂的抓撓玻璃的怪調。她呆了,木了。媽媽一這個“媽媽”準在屋裏說了句什麼,楊豔知道她也加入了那個雜音大合唱。她心裏清楚,卻不解其味。猛地,她覺得那越聚越多的團團蠅子已變成糾纏在一起的毒蛇,它們吞吐著血紅的信子朝她搔首弄姿。她驚叫一聲,像甩掉毒蛇一樣甩掉那封信,喪魂落魄地跑回自己的房間,猛地撲到床上,咬著枕頭的一角,壓抑地哭起來。

楊豔

和警惕得像貓一樣又黑又大的眸子,盯得她怪難受。她始終想解釋解釋。但“女兒”根本不想聽她的任何解釋。

深夜,在隔壁聽到女兒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人眠的楊嘉琳,終於再次起床下廚,給一天水米未沾的“女兒”端去一碗點了兩滴珍貴的香油、臥了一個同樣珍貴的雞蛋、那年月根本少見的掛麵湯。但掛麵湯那香噴噴的溫馨也沒能打動“女兒”頑石般的心。現在,她的目光中又增添了令人擔憂的冷漠。

“我已經為你擔了一天的心,剛才剛要睡著,你又叫起來,夠嚇人的……是作了個噩夢——特別可怕吧?”

“嗯。”女兒勉強地應答著。“什麼夢?跟媽媽講講。”

“我夢見我變成了鴨子,全身的毛被蘇光了,赤身裸體的,然後有個又粗又硬的東西往我嘴裏使勁地杵,還噴射出一股粘糊糊、溫吞吞的東西……惡心,真惡心死了……”媽媽聽得臉都紅漲起來。

“哦,這樣的夢!簡直糟透了……”她搖著頭,顯然不願再進行這個話題,“由你選個日子吧,咱們大宴賓客,楊豔,把那些討厭事兒扔到腦後,幫媽媽把請客的事操辦得漂漂亮亮的……”

楊豔瞥了媽媽一眼,根本就不搭她的話巷兒:“那封信說的是真的吧!您始終回避它!——真是這樣?我是您花錢買的?”媽媽有點狼狽。

“這並不重要,也並不能說明什麼……”

“您花多少錢買的我?”

媽媽嘴唇顫動著。她看著女兒的手,對著碗說:“300塊錢。”

“那就是300萬元了?我知道那時的一萬元相當現在的1塊錢。我挺值錢嗬!”

滿口譏誚口吻。然後她就不再出聲了。隻聽見屋裏一片輕微的喝掛麵湯聲。後來是媽媽抬眼看了女兒一眼,發現熱淚正順著她的麵頰往下流,有一滴已經落在碗裏……她給她碗裏夾了塊鹹菜。

“楊豔,那說明不了什麼……真是活見鬼!那個王八蛋地主怎麼會知道我現在的住址……再說,還‘楊豔兒如晤’,誰是他的兒呀!可笑!”說著,她在昏暗的燈光下擰起眉頭,“人的一生要經曆多少不測風雲?你就這樣一副怪樣兒?那你活得可太累了。燕子,你不應當這樣。”她臉上還滲出一絲苦笑,“燕子,那一切已經很遙遠了。關鍵是你有沒有過我不是親生母親的感覺……”

“我親生父母是誰?”

“我不清楚……”

“您買我時都不問一問?”

“我問了。”

“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你親生父母在解放前跑到台灣去了。”

“台灣?!他們是什麼成分?”她驚叫起來。“不……不知道。好像是什麼軍職人員……”有點狼狽。但她迅速掩飾了自己的慌亂,“燕子,你何必追問這些沒什麼實質意義的無聊東西。那一切都很遙遠了……”

“這一切對我來說,太有實質性意義了。”令“媽媽”聲音中斷的這句話充滿果決的意味。沉默。片刻之後,“媽媽”正要張嘴說什麼,“女兒”卻把飯碗往她手裏一塞,聲音沙啞:

“我累了。想休息。”

真沒想到,自己屬於三個家庭!個家庭緊跟國民黨,一個家庭是地主階級,第三個家庭是現今革命的家庭!但按照眼前社會的流行價值標準,她隻能屬於前者!

可人人都知道,她爸爸參加台灣2·28起義失敗後被抓,不久又被國民黨槍斃。她們母女倆在爸爸朋友的幫助下,先是在台灣島上東躲西藏,然後逃到香港。沒錢買船票,她媽抱著她假裝在碼頭上閑逛,然後趁船員吃飯時登上貨輪,然後又鑽到甲板上一塊巨大、肮髒的帆布下麵,冒著被憋死或被渴死、餓死的危險,終於隨這趟外籍貨輪來到大陸。在共產黨的旗幟下,“媽媽”成為被國民黨迫害的活教材,事跡曾被廣為宣揚。所有這一切都使她這個“女兒”被神聖的光環籠罩起來。打上幼兒園起她就受到格外的照顧。別的小朋友玩軋軋板得排隊,上上下下那麼三五次就要換一個小朋友,她卻永遠坐在一頭。一個阿姨站在她身邊,幫助她上天入地。一上小學,她就被扶持為班長。三年級一入少先隊又成為大隊長。伴隨著這個紀錄,她上了中學。在初中,她當了三年的校團委委員。在班上,她自然是團支部書記。後來她以“德智體”全麵優異的成績被保送到北京海華寄宿中學讀高中……

她生得個頭適中,一雙明亮機敏的大眼睛,橢圓形的臉上掛滿典雅而又聰慧的神色。盡管那年月的人總是麵有菜色,她卻因媽媽有著台灣人善於操持家務的本領,非但沒麵黃肌瘦,反而顯得唇紅齒白十分健康。這又顯出她的優越。多方麵優越再加上她那獨特的家庭和她從幼小就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經曆,使她備受矚目。尤其那個台灣烈士的事跡,她曾不止一次在各個年級的講台上宣講過。由於影響頗大,宋校長已經親自找過她,安排她在大禮堂為全校師生作一次革命傳統演講,時間定在開學後的第三個星期。這樣,她暑假生活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準備開學後作這個報告。為了使報告更生動感人,她幾乎每天都纏著“媽媽”追問革命家史。噢,豬尾巴,豬尾巴。爸爸最愛吃豬尾巴。媽媽知道爸爸最愛吃紅燒豬尾巴。一次當她把紅燒好了的豬尾巴正往飯盆裏盛,準備讓爸爸和他同號子裏的戰友們吃飽了再和國民黨反動派鬥爭時,鄰居一位大媽突然跑來叫媽媽:“嘉琳!嘉琳那!你丈夫被拉到刑場上去啦,你快去看他一眼吧!”媽媽一聽,抱起飯盆就往外跑。她隻想再看丈夫最後一眼,看看國民黨怎麼槍斃自己的丈夫,她尤其希望在他死前能吃上她親手燒的豬尾巴。她慌裏慌張地拚命跑。那天剛下完一場暴雨。該死的街道滿是泥濘的汙水坑。即使慢慢走也要小心,何況跑呢?不小心跌了一跤。熱乎乎的豬尾巴撒了一地。她又怕趕不上看他最後一眼,又怕他們吃不上她燒的豬尾巴。她急得一邊哭一邊胡亂地抓那些又粘又滑的豬尾巴。她跪在地上胡亂地抓著那些豬尾巴。她嗚嗚地哭得看不見那些豬尾巴。在抓那些豬尾巴時,她弄得渾身上下都是泥濘。她能抓到的那些豬尾巴也是沾泥帶水。然後她又拚命地往刑場跑。幸虧那刑場離媽媽家不遠。但是她還是晚了在隻差二三十米就接近圍觀的人群了,槍聲響了……媽媽一下子倒了下來,仿佛中彈的除了丈夫還有她。她倒下時剛好壓在那些又粘又熱的豬尾巴上。那盆則叮叮當當地又往前滾了好遠。似乎要代替她去見丈夫最後一眼……好久,媽媽才從昏迷中醒過來。那麼多人睜著同情、憐憫的眼睛看著她。媽媽說,醒來的一刹那,她首先閃過的念頭就是:孩子,我的小楊豔,剛剛兩歲的小楊豔,從此就成為沒有父親的孩子了!她想起自己跑出屋時,小燕子正獨自在床上抓撓著花鈴棒什麼的玩得正歡。她突然又爬起來往家跑,卻又踩在豬尾巴上滑了一跤……夠了。夠了。小楊豔,一定是台灣那個小楊豔。

楊嘉琳和郝亦銘或他們的聚會

小院裏那頗具匠心地支起的藤蘿架上,紫色和白色的藤蘿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架下有綠色憑欄,可坐可倚。為了這次聚會,楊嘉琳特意買來綠漆,親自將它重新漆了一遍。藤蘿架中間擺著一架手搖唱機,黑色的唱片旋轉著,小提琴協奏曲《梁祝》那優美的旋律洋溢在夏季黃昏的色彩裏。

抽煙、品茶、吃糖果、嗑瓜子一這些逐一被楊嘉琳從購貨本或票證或黑市以議價購回的小食品,使這些肚中極缺油水的賓客極大地燃起了談興,熱烈的談吐並沒阻止嗑瓜子的聲浪此起彼伏。客人們在院子裏三三兩兩地東一堆西一簇地聚著,有的高聲大氣地談著無產階級政治;壓低聲音談論的是楊獻珍的哲學,辯論著“合二而一”或者“一分為二”;談趣聞逸事的則喜笑顏開;談文學藝術的則一派風流調儻。——有人津津樂道地談論有關京劇的現代革命。確實多少有二些今敘彘雅的沙龍韻味。

楊嘉琳穿著一件黑色真逢該袍;一朵紅黃綠三色剌繡的牡丹花醒目地裝飾在左胸上,討條躺嬌美的形體和豐盈的胸部。無疑,她是最引人矚目的女性。她笑容玲持地招呼每位來客,盡量保持著雍容雅致的神色,好讓來客心中彌漫著某種聖潔的氣息。她很成功。沒有人看出,:她—卓已和楊豔慪了好一肚子氣。她不願想那些事。可它總在腦海出現。“族現在才發現,你太資產階級化了。”她居然用“你”代替了“您”!“這是什麼年代?居然

還在家裏舉行什麼沙龍!你覺得這個詞兒挺高雅,其實是被無產階級唾棄的玩藝兒!”來自女兒的批判讓她異常難受。麵對女兒的這些話,她被噎得不知如何對答,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她連忙捂著眼睛,另一手扶著桌子,憑感覺找到凳子坐了下去。最令她痛恨的是,這個女兒,這個鐵石心腸的女兒,竟對此熟視無睹,僅朝著她“哼”地冷笑一聲,甩手回自己的房間去了。難道她覺得我裝洋蒜不成?!這個養女!這個小怪物!自打她上高中以來,一直和我別別扭扭的!特別是郭亦銘一來,她那副清高樣子,真能讓你氣歪鼻子!人在氣頭上會把所有不愉快的事都一股腦兒地想起來。楊嘉琳始終耿耿於懷的就是楊豔對郭亦銘的態度。她曾經勸過女兒:你郭叔叔是很不容易的,也是我們共患難的戰友,別忘了,你在繈褓裏逃往大陸時,如果沒他,我都沒把握能不能把你活著帶到今天!這個狠心的楊豔回答說:“誰知道他這麼賣命的動機是什麼?你知道嗎?再說,瞧他那樣子,就跟蒙古草原上的瘋駱駝似的!不嫌寒磣!”瘋駱駝?什麼叫瘋駱駝?楊嘉琳怔怔地問。瘋駱駝你都不知道?女兒帶著鄙夷的腔調說,草原上有的路駛到了發情期,見到什麼活物就朝什麼活物身上撲,把那東西壓在身下蹂躪死,這種駱駝就叫瘋駱駝,它勝子上就被係根紅布條,以提醒人們離它遠點。這跟你郭叔叔有什麼關係?女兒瞪了她一眼:這都不懂?!您瞧他一見女人那德行,那舉止!我勸您離他遠點,實在逃不掉,您子上就應該係根紅布條!楊嘉琳氣得話丫頭,知識麵還蠻寬呢!哼!

但是到晩上躲譴切都原諒。嗨,她還小,她不懂事。混膠的。她繼續幹勁十足地準備晚飯和晚上的舞會。

自然,晚霎多少補償了心頭的不悅。總之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十分理想。凡是她邀請的客人,該來的都來了。首先讓她看重的是有恩於自己的市委領導幹部呂汝泉,就是他一言九鼎,代表黨使她免戴右派帽子。楊豔的同班同學範芸、呂紅芳和她當記者的哥哥呂成剛,因為他是呂汝泉的兒子也應邀前來。……其他客人大多是藝術界主要是音樂界的活躍人士,是她生括中必須的點綴。這些人爽朗開放,很投合她的口味。很明顯的是,客人中沒什麼台灣鄉親,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由於郭亦銘和眾多的台灣鄉親關係不甚好,另一個原因就是當時普遍的對海外來客的警惕——更多的台灣人聚在一起,楊嘉琳擔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她看見呂汝泉和郭亦銘正聊得熱乎,便從果盤裏抓了幾把零食放到一個空盤裏,又放上兩個小小的青桃,這才走過去。

“亦銘,今天最棒的就是你帶回的仙桃兒……”她的話被郭亦銘擺手止住。郭亦銘並沒看她,依然在繼續著和呂汝泉的談話。

“……下去快半年了,總箅了解了一點天兵台的情況。更重要的是,我發現了我自己!在醫院裏,我簡直像二等公民,也許比這還糟。可在‘四清’工作隊裏……”

“郭亦銘現在見到誰都是這一套,”楊嘉琳笑著說,“呂部長,您聽他講的一切盡可以一笑了之……”看郭亦銘故作嘆怒地瞪圓了眼睛,她連忙笑著改了口,“您不知道他多感激您把他從醫院裏抽調去搞‘四清’!不過亂你貨賽注意階級觀點,別光從人性上解釋階級的行為,那可是歪曲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