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祖光漸漸意識到萬秀兒也重生了,想想上輩子的她,再看看如今的她,許祖光忽然明白過來,若非她被林淡踩在了腳下,成了一個地位卑賤的妾,又失去了家族的照拂,她不會對他曲意奉承、溫柔體貼。他們所謂的深情厚誼,隻不過是一種無可奈何之下的相互欺騙而已。
她明明也記得上輩子,卻瞞著他,試圖站在道德的高地挾持他,又借助母家的權勢拿捏他,最後還哄騙他把那幾個最賺錢的鋪子轉在了她的名下。可是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麼呢?她得到了一大堆債務和一場空夢!
看著這個破敗的家,許祖光極其不甘,於是當上峰讓他參與科舉考試的安排時,他沒能經受住誘惑,拿了考生的銀子,把試題洩露了。這件事沒過多久便被上頭發現,而他重蹈覆轍,再次下了大獄。當衙差把枷鎖和鐵鏈子套在他身上時,他怕得發抖,剛走了兩步就尿了一地,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萬秀兒抱著孩子躲在房中,未曾出來送他,更未曾說過一句寬慰的話。
許祖光帶著一身尿騷味入了牢房,與他同住的還有另外幾名犯官。他們小聲嘀咕著什麼,依稀能聽見「疏通關係、撈人、洗脫罪名」等字眼。看管人犯的獄卒嗤笑道:「得了吧,這次是皇上和瑾親王親自出手徹查科舉舞弊,你們洗幹淨脖子等著砍頭便罷,別做這些不切實際的美夢。能把你們全須全尾撈出去的人根本不存在,頂上那兩位已經忍到頭了,誰的麵子都不會給。」
另一名獄卒把一枚香丸置於鼻端,一邊陶醉萬分地嗅聞一邊說道:「這話你可說錯了,京中還是有人能打通那二位的關係。」
「你說誰?」先前的獄卒好奇地發問。
「手段通天徹地的人物,在咱們京中隻那一位吧?」
「嗐,你說了不是等於白說嘛!那位活神仙可不會管這種破事兒。」
「我知道她不管這些俗事,我的意思是,那位才是京中最有臉麵的人物。」
「那可不,連皇上見了她都要行禮呢。」
兩人說著說著話題就跑偏了,開始討論起林仙長的種種神跡。絕望中的許祖光忽而眼睛暴亮,忽而又咬緊牙關,撓心撓肺。在難言的煎熬中,他昏睡過去,似遊魂一般行走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院中,隻覺得這處莫名熟悉,那處無比親切,一草一木都可愛多姿、令人留戀。忽然,一名身材瘦弱的婦人埋頭走進垂花門,入了廳堂便把手裏的醫藥箱隨意一放,歡喜地說道:「相公,杜將軍的暗疾我給治好了,放心吧,他不但死不了,還能長命百歲。你的事他拍著胸脯答應下來了,你且在家等著好消息吧。」
婦人抬起頭,露出一張雖然帶著笑,卻無比滄桑的臉。
「林淡!」許祖光猛然驚醒,努力回憶片刻,終於記起了許多被他刻意遺忘的細節。
原來那不是一個夢,而是上輩子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為了幫助他重入仕途,林淡每天走東家竄西家,為各式各樣的人治病。她捨了臉麵,捨了安逸,甚至捨了名節,終於換來了他的一場富貴。她能把他捧到天上,也能把他踩進泥裏,她擁有太多常人難以企及的本領,可笑他竟一直覺得他能過得那般順遂,靠得全是自身的實力和才華。
重生而來,林淡用決絕的離開教會了許祖光一個道理——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思及此,許祖光徹底崩潰了,先是捂著臉嚎啕大哭,然後又用腦袋一遍一遍撞牆,竟完全不想活了。
與此同時,萬秀兒把家中的財物盡數收攏,坐車逃走,連母親和弟弟都沒帶。她要離開這裏從頭開始,她還有孩子,等將來孩子長大了,考了科舉當了高官,他一定會為母親報仇!
這個想法非常鼓舞人心,但不幸的是,車伕慢慢把車駛入一片密林,又停靠在一塊野地,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許微白和許玉玲從灌木叢裏鑽出來,手裏各自握著一把尖刀。他們行動非常快速,一個上來捂萬秀兒的嘴,一個上來搶她的孩子,而萬秀兒還在月子中,根本沒有力氣進行反抗。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我有銀子,我給你們銀子,求你們放過我和孩子!」萬秀兒嗚嗚咽咽地說道。
許微白陰冷地笑了笑,然後毫不留情地掐死了孩子,臉上滿是癲狂和猙獰。許玉玲用尖刀抵著萬秀兒的脖子,譏諷道:「為了這個孩子,你不是準備除掉我們嗎?怎麼樣,現在你心痛嗎?」
萬秀兒癡癡呆呆地看著已經死透的孩子,瞳孔反覆縮放,已然失了魂。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癲狂地笑起來,一字一句說道:「許微白,你還記得萬靈嗎?她與含光寺的和尚聚眾淫亂懷了孩子,找到我,跟我說想嫁給一個家世低賤又好拿捏的男人,以便繼續與那些和尚廝混,我想也不想就推薦了你,可是你娘太有本事了,她一眼就看出萬靈懷了野種,打死也不同意。可她無論怎麼對你說,你都不相信,反倒斥她造謠生事,徹底與她反目。是我啊,是我離間了你和她的關係,是我想讓你戴一輩子的綠帽,給人當王八爹!可笑你還對我感激涕零,口口聲聲喊我娘親,你知道我當時有多痛快嗎?我做夢都能笑醒,哈哈哈哈哈!」
許微白氣得臉色漲紫,然後按住劇烈起伏的胸口,彷彿隨時會撅過去。
萬秀兒看向許玉玲,陰惻惻地道:「許玉玲,你還記得黃郎嗎?他也是我專門為你準備的,隻可惜你娘看得緊,讓你私奔失敗了。知道他什麼來歷嗎?所謂的耕讀世家、才高八鬥、溫文爾雅都是假的,他就是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混子,隻一張麵皮好看罷了。被他弄死在床上的妓子一隻手都數不過來,還染了髒病,沒幾年好活了!我原本還打算等你們走了,過個幾年再去小山村裏給你收屍,沒想到你運氣那麼好,竟然躲過一劫。看見你怨恨你娘,日日與她作對,你知道我心裏有多痛快嗎?每次你回家小住,我都能樂得多吃幾碗飯!」
萬秀兒看向虛空,哈哈大笑:「看看如今的你們,再看看如今的林淡,你們發現自己有多蠢了吧?她現在可威風了,是皇上親封的南鬥真人,是大啟國人人敬重的活神仙。沒了你們這兩個蠢貨拖累,她活得比上輩子更風光!哈哈哈,你們真蠢啊,一來就把這麼大的一個靠山撇掉了!上天讓你們重生,就是想要讓你們親眼看看你們是怎麼蠢死的!哈哈哈,呃呃呃……」
萬秀兒的瘋言瘋狂語戛然而止,盡沒於許玉玲割喉的尖刀,一柱鮮血噴薄而出,染紅了所有人。
萬秀兒倒下了,臨死時緊緊抱住兒子的屍體,用盡全力發出了最後一聲嘲笑,卻不是沖許微白和許玉玲,而是衝自己。可笑她以為重生一次就能搶先毀掉林淡,然後重新擁有曾經的一切,甚至更多。可是到頭來她卻發現,上輩子的那些富貴榮華、錦衣玉食,不過是林淡的一場施捨罷了。沒了林淡,他們這幾人活得比豬狗都不如!
若是沒有重生,那該多好呀!這個想法不約而同地浮現在三人腦海。許微白癱坐在血泊裏,表情麻木,許玉玲一把一把揪著自己的頭髮,呢喃道:「娘,我悔了!娘,我不該不聽您的話!娘,我不恨您了,求您原諒我吧!」
回應她的唯有呼嘯而過的山風,像是惡鬼的哭嚎,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