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正文 眼裏眉間

有一個人,你用心去看過且自以為懂得,到頭來卻覺看過的懂得的不過是其中一點皮毛而已。 顏淡無端覺得消沉沮喪。二十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餘墨已經漸漸變成她心中最親近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喜歡他,卻覺得如果以後都見不到了,甚至老死不相往來,一定會很有些難過。她自問行事還算是瀟灑,當放手時便放手,絕不拖泥帶水。餘墨若是打算從今往後都避開她,她自然也不會去死纏爛打。有些話,說白了則太滿,給彼此都留點餘地,等到事過境遷時候才好再相見。

顏淡仰起頭,輕輕吐出一口氣。

不知為什麼,明明已經是過去了的事,她最近卻會反反覆覆想起,餘墨站在船頭,臉上神情在月華氤氳下模糊一片:「你不要,又不許我扔,到底想我怎樣?」那個月夜,好像一道幻影,死命地糾纏住她。

她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迎麵卻碰見了百靈。

百靈看見她的一瞬間,臉上微微有些難堪而不知所措。顏淡雖是看清了她的神色,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微微笑著:「百靈,餘墨山主近來可好麼,我許久沒見他了,便想著問一問。」

百靈腳步一頓,含含糊糊地說:「還、還算好吧,其實我也不是很常見到山主。」

顏淡點了點頭說:「那樣就好。」她腳步不停,就這樣和百靈擦肩而過。

相知相近卻未相親,相逢未必就是緣,便是緣分,也終會有到頭的那一日。更何況,餘墨的態度心思,她越來越摸不透。

也可能,從頭到尾,她都沒能看懂過。

這樣過了一段時日,冬天過去,又到了春暖花開、蝶舞鶯飛的好時節。

近來顏淡的修為頗有進益,而這幾日又到了月圓之時,正是對修行最好的時機,便常常在夜裏出來曬月亮。

她算了算日子,轉眼間距之前柳維揚孤身進入冥宮、和唐周在南都分別,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她思量著要不要去襄都找唐周出去玩,畢竟在有生之年,能製得住她的天師也就是唐週一個,如果結伴出遊,一定很是威風八麵。

正這樣打算著,忽聽遠處傳來兩聲極輕極沉穩的腳步聲。顏淡聽得出是餘墨的腳步聲,立刻一個激靈,慌忙找地方躲藏。他們現在見麵隻會徒增尷尬,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地方惹惱了對方。

顏淡摸到身邊的一棵樹,禦風沿著樹幹攀了上去,在一根比較結實的樹枝蹲下。

隻見餘墨緩步走過來,逕自在湖邊用碎石子擺開了一個陣勢。顏淡藉著月光看他,隻見他低下身將那些碎石子挪了又挪,最後站著不動了。她看到的隻有一個側影。餘墨確是清減了些,原本很合身的玄色外袍顯得有些空空蕩蕩,隻是本來就挺直的鼻顯得越加高挺。

顏淡支著腮想,餘墨的容貌其實偏於柔和的,隻是鼻樑生得挺,反而將長相襯得英氣而俊雅,眼裏眉間總有那麼一絲生動的笑意。她正想得出神,忽聽餘墨淡淡地道了一句:「顏淡,你躲在樹上做什麼?」

顏淡頓時很尷尬,她這樣躲藏閃避,反而顯得鬼鬼祟祟,心懷鬼胎。她一撐樹枝,從樹上翩翩落下,因為修行有成,無端得覺得身子都輕盈了不少。她還沒落到實地,就被餘墨隨手一撈,撈到了手臂上。

餘墨笑了一笑,語聲低沉溫和:「你怎的還赤著足?現在不到天氣大熱的時候,也不怕著涼。」他伸手一握顏淡的腳踝,鋪開衣擺讓她踏在上麵。

顏淡簡直是受寵若驚:「不會著涼的,我這幾日都是這樣過的。」

餘墨微微抬起頭,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這些日子……」他頓了頓,嘴角帶笑:「我想了很多事。」

顏淡斟字酌句地問:「那,你想通了嗎?」

「想不想通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他頓了頓,又道,「顏淡,你看過戲沒有?」

「不但看過,我還寫過不少戲摺子。」

「那些戲子,戲演得多了,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故事,還是入了戲。而那些看戲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這故事也慢慢變成了自己的。」餘墨淡淡說,「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