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淵從右手邊取過一本新的文書翻開,語氣平淡:「天庭之上,本來就不可起凡情。你隨了我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這點?」

「可是……」

「若真是如你所說,我在地涯的那些日子,你在哪裏?」

掌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那時,應淵還不知道,自己這幾句話會鑄成怎樣的後果。

然而到了瑤池盛會的那日,芷昔中途有事便匆匆走開了。應淵也沒細問,顧自在周圍走走,待轉到角落,隻見一個很是眼熟的身影站在那邊,踮起腳去抓斜斜從蓮池邊探出來的花枝。

應淵走過去,站在她身後抬手攀著那支蓮花:「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裏?覺得那邊太過吵鬧?」

對方顧自看著蓮池,連聲音也是幹巴巴的:「不是吵,不太喜歡待著。」

應淵不由一怔,這個聲音語氣,似乎和芷昔不太一樣,可是看容貌,卻又是沒甚差別。他低低地嗯了聲:「那就回去罷,瑤池這一聚總要個三五天,少了一兩個人誰也不會覺。」

「你以為,你是在和芷昔說話是麼?可我不是她。」她逼近一步,臉上笑容居然有些豔麗:「你說,等到你的眼睛能再看見的時候,定會認出我來的……原來,也隻是隨便說說罷了。」

應淵愣了片刻,脫口而出:「顏淡?」

他不會忘記掉她的聲音,在他什麼都看不到時候,也隻有這麼一個人陪著他說話解悶。可是,她竟然和祗仙子生了如此相似的容貌,任誰一眼便可以看出她們之間的關係。那麼,這半顆菡萏之心……

「你現在終於記起來了麼,那你打算怎麼還報我?」

應淵又是一怔,隻得說:「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想要什麼?」哪怕讓他把這雙眼剜了還給她也好,折了修為賠她也好,隻要她說得出,他就去做。

可是顏淡卻說:「那些日子……好像有些喜歡應淵帝君你了。」

應淵想起前日,掌燈仙子也說過類似的話,隻是驀地聽她說出口卻不知是何滋味:「這種玩笑話不能隨便說著玩的。」

「玩笑話可不就是隨口說來玩的,難道還要認真說來嗎?」

應淵原本以為自己很是瞭解她,現在方知,他根本摸不透她的心思,她從前說話都是溫溫軟軟,有時還會撒嬌,可現在卻言辭尖刻:「你原來不是這樣的。」

顏淡低著頭磨蹭一陣,飛快地說了一句:「帝座,我先走了。」她轉過身的那一瞬,應淵不由抬手攔了一下,好似有一種感覺,這一步邁出便是訣別。顏淡停住了腳步,抬起頭看他,雙眸如琉璃般通透,很像溫順的小動物。

應淵搖搖頭:「你去罷。」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好些事紛至遝來混沌一片。末了,他返身往回走,正好瞧見掌燈半邊身子摔進了輪迴道,而顏淡正好抽回手——原本,掌燈正抓著她的手腕苦苦支撐著。

最後,顏淡絕然從七世輪迴道跳了下去。

應淵其實知道,掌燈仙子不是被她推下去的,顏淡看似頑皮,卻不會做出這樣惡劣的事情來。可是那時的情狀,即使他相信,卻無能為力。他隻是沒想到,顏淡居然敢跳下去。

他將掌燈仙子拉上去的時候,芷昔站在不遠的地方,秀眉微皺,眼神澄透,直直地望著掌燈仙子。她走到瑟瑟抖的掌燈麵前,隻是冷笑了一聲,然後顧自轉身。

那一日,應淵又回到了地涯,閉上眼依照心裏熟記的路線走到一扇雕花木窗前。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嘟嘟囔囔地抱怨說,這蓮池裏的菡萏大多是雪白的,難看得緊,不如淡紅色的好看。

他那時也曾站在這窗子邊,空氣裏漂浮著淡淡的菡萏香氣,這樣一站就是一整天。

應淵推開緊閉的窗子,卻又愣住。

窗外,灌木叢生,野草雜亂。

他想起她曾經繪聲繪色地講述這個時節的蓮花開得有多好,她說話時一直帶著的淺淺笑意,她拖長了尾音和他撒嬌的情狀。

原來他是這麼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