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鳴鶴瞳孔一縮,還要說什麼,廖清歡適時柔柔出聲:「夫君……」

宋鳴鶴回過神,走到廖清歡身邊,安撫地摟住她肩膀。

再抬頭時,已經連陶枝的影子都見不到了。

陶枝右手摩挲左手凸起的骨節,步伐輕快地穿過人群。這隻手帶給她的並不是加害別人的底氣,而是一種安全感,在完全變了樣的關係中、在麵對自己全新的身份時,這隻手就是她的依仗。

不懼於這世上的惡意,保護自己,保護自己喜歡的人。

人潮中各種各樣的味道撲麵而來,有汗味、餿味,也有女子梳頭的刨花水味,有衣袖間廉價的熏香味……混雜在一起,實在不算好聞。或許是因為身上這股冷香的緣故,陶枝的嗅覺異常靈敏,她忍不住在鼻前扇了扇。

這一扇,讓她突然聞到一股微微發酸的味道,順著看過去,視線落在了一個女子的臉上。

是白醋泡過的鉛粉。時人愛美,這是個妝品頻出的時代,而陶枝做了一輩子大小姐,雖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但對此道很是精通。

眼下倒轉回了幾年前,女子們還是習慣以鉛粉敷麵,以此獲得潤白膚色,但鉛粉不似米粉粟粉,久用之後會侵害皮膚,再過一陣就會被人棄之不用了。

陶枝忽地一怔,拳頭砸了下掌心,靈光一閃——

後來盛極一時的芙蓉粉,此時還沒有出現在市麵上。

芙蓉粉是一種潤膚香粉,出自宋鳴鶴的雅莊,當年深得皇室後宮青睞,而後列為貢品,一朝把宋鳴鶴捧成了皇商。

宋鳴鶴此人麵如書生,但其實是個商戶,做的就是梳妝品的生意。若非如此,當年廖家也不會幹脆不認她這個閨女,給了豐厚嫁妝然後一刀兩斷。

爹娘冷漠的眼神如今還歷歷在目,父親震怒的咆哮和母親尖銳的指責,陶枝回想起來,心口忍不住發悶。從義無反顧走向宋鳴鶴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沒有家了。廖家不止她一個女兒,她也從來不是爹娘最喜歡的那個,而這一世的自己,已經完全成了他們的陌生人。

陶枝搖了搖頭,她重活一世可不是為了喪氣而來的。

這芙蓉粉,還是當年她突發奇想,覺得鉛粉傷人根本,若能換成石粉蚌粉便好了。而後宋鳴鶴以此為啟發,真的著人製成了以蚌粉為原料的香粉,不僅瑩白細膩,且有潤膚之效,一時京城人人瘋搶,再無人用鉛粉。

陶枝收回視線,唇角晃出小小的弧。

芙蓉粉的方子就在她腦子裏,當年她還閑玩似的製過一回,隻要有原料和用具,她就還能再做出來。

而這一次,她斷不會把機會拱手送給宋鳴鶴。當年嫁給宋鳴鶴時他十分清貧,製第一批芙蓉粉成品的錢,還是靠她的嫁妝貼補。如今想來,也不知宋鳴鶴時真的喜歡廖清歡這個人,還是單純需要一個人傻錢多的妻子。

陶枝笑笑,心中已完全不在意,轉身進了街旁一家她常去的香鋪。

一整天看下來,從胭脂到花鈿,陶枝基本記全了現在市麵上賣的妝品,心中有了大致盤算。從最後一家小鋪麵出來時,才發現天色已是黃昏,腹中空空如也。

她想起阿婆慈善的臉,便仿佛聞到了樸實溫馨的飯香,抿唇笑了笑。走到街上沒兩步,不遠處的巷子裏忽然傳來一聲驚恐的慘叫。

隨後那聲音像被人扼住了喉嚨,戛然而止。街上的人聲不約而同地停了一瞬,而後恢復竊竊私語,臉上眉飛色舞,嘴上卻壓著小心,像是忌憚著什麼。

陶枝有些不解,不動聲色地湊近了路邊的茶館,聽了一耳朵。

「北樓……」

「看方向是……趙禦史家?」

「噓!北樓辦事,不要妄議,腦袋不想要了嗎!」

……北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