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絕境

晏清河站在束竹居外,微微仰頭望著窗間的身影。

那天他去找林獨影救楚越,與對方鬧得不歡而散以後,一個人在山穀裏坐了很久。當天晚上,他夢見了青蘿。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恬淡安靜的女子,並不多麼美艷,卻能讓人覺得很有家的感覺。漂泊江湖的浪子,大概最渴望這樣的妻子,讓人平和安寧。

如果青蘿隻是青蘿,不是暗月宮的青蘿,或者他不是聖門門主,也沒有妄言書,也許一切就真的完美了。

隻可惜如果這個詞語,往往代表著無法實現或者無可挽回。

青蘿死後的那麼多年裏晏清河一直沒有夢見過她,無論他多麼思念她多麼想要見見對方,她卻始終吝嗇不肯入夢。

因此,晏清河一直覺得,青蘿一定是恨他的。

現在他終於看見她了,站在他麵前對他淺笑,表情一如初見溫柔,眼角眉梢不見狠戾也不見恨意,還是那麼寧和。

晏清河叫著她的名字,伸手想要去觸碰她,她卻隻是淺笑著搖搖頭,麵對晏清河做了一個道別的姿勢,然後在瓢潑大雨中撐著傘慢慢遠去。

晏清河想喊,喊不出聲,想追,卻抬不起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愛恨糾纏了一輩子的女人漸行漸遠,直至終不可見。

眼前隻剩下一片茫茫的雨。

到最後,不知怎麼,他又看見了林獨影。就站在一片竹海裏,負著手抬頭寂寥地望著天空,然後對他搖搖頭,虛無縹緲的聲音傳來。

「清河,我也該走了。」

說著轉身沒入一片綠色的海洋之中,逐漸不見了人影。

晏清河心下一慟,忍不住失態地大聲叫出那個名字,「林獨影!」然後在滿身大汗淋漓中醒來,茫然地望著自己的床頂。

明明是天氣涼爽的夜,他卻被嚇出了一聲冷汗。

從那一個夢之後,晏清河開始若有所思地徘徊在束竹居外,或者寒潭邊上,遠遠地看著林獨影。

看著那個人行走、言笑、飲茶、小憩,從前似乎總是在身後默默注視著他的人,卻忽然有一種若即若離的陌生感。

他們認識了很多年,晏清河第一次發現自己其實並不瞭解林獨影,也沒有試圖去瞭解過他。

一隻夜梟立在枝頭,發出淒厲瘖啞的叫聲。

更深露重,束竹居中的燭火仍沒有滅去,晏清河看著那個靠在窗邊由燈影勾勒出來的輪廓,抬頭看了看月亮。

怎麼會……這些天來,晏清河對林獨影的作息規律已經很清楚,這個時辰,束竹居的燭光早該熄了才是。

晏清河忍不住靠近了一點兒,窗上的剪影更加清晰,他似乎隻是隨意地靠在那裏,沒有動作,也沒有聲音,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夜越來越深,束竹居中的燭火始終沒有滅去,靠在窗邊的身影也沒有動靜。

外麵的晏清河也不肯離開,兩個身影隔窗對峙,彷彿都成了泥雕木偶,像是要站到地久天長。

天快亮的時候,束竹居的門終於開了,林獨影麵無表情居高臨下地望著呆立在草叢裏的晏清河,看了半天,無奈地歎了口氣。

「晏清河,你回去吧。」

「今天風兒回來對我說,他覺得你眼光有問題。」晏清河像是沒有聽見林獨影的逐客令,見人終於出來了,忽然沒頭沒腦地說。

林獨影愣了一下。

「他說要是換了他,除非腦袋敲壞了,否則才不會喜歡我這樣的男人。其實我也覺得我……不怎麼好。林獨影,你後悔嗎?」

後悔嗎?覺得不值得嗎?這問題多可笑,是他自己愛上了晏清河,是他自己要等,晏清河本沒有義務回應他。

林獨影搖搖頭,「不,我隻是累了。」

晏清河忽然走上台階,伸手抱住了林獨影,林獨影顯然沒有反應過來,那近在咫尺的溫熱的軀體太不真實。

好一會兒,他才伸出手,試探性地回抱住晏清河的背,在感覺到自己觸摸的是真實的身體而並非幻覺以後,忽然一下子用力勒緊。

這一刻他等得太久,久到連激動都淡去,反而是惆悵更多。

晏清河震了一下,沒有掙開。

「林獨影,我不會說謊,我可能沒辦法一下子愛上你。不過我願意嚐試,慢慢去體會你說的那種感情。」

「……好。」

冬去春來,夏至又秋末,一晃又是一年大雪紛飛的冬天,不知不覺,晏懷風和楚越已經在鬼穀裏住了一年多時間。

這一年裏晏懷風與冷隱等人三百六十五天風雨無阻地日日前往寒潭,卻始終隻能帶著空空的魚簍披星戴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