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暗夜中的逃亡
第1章 序曲 一個關於刺客的故事
英雄的故事開始於酒館。刺客的故事則開始於街道。
在我們這個時代,每個吟遊詩人都喜歡歌唱英雄的故事。“那是一個暴風驟雨的傍晚”,故事的開頭常常是這樣,有時候也會是“在一個斜風細雨的清晨”,又或者“一切開始於某個大雪紛飛的深夜”。總之,天上似乎一定要下點兒什麼,否則便無法襯托出英雄初現的震撼之處。在這樣一個日子,由於天公不作美,外頭罕見行人,隻有酒館人聲鼎沸,溫暖的燈光與歡聲笑語從小窗裏流瀉而出。人們在酒館中推杯換盞,高談闊論,女侍端著酒杯穿行在餐桌之間,詩人則盤坐在一角撥弄豎琴(或者魯特琴,或者其他什麼琴)。突然——故事總要以這個詞作為石破天驚的轉折——酒館的門發出響亮的“砰”的一聲,被人用力推開。所有人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響聲而安靜下來,目光齊齊轉向門口,一名披著鬥篷的年輕人沐浴著眾人的視線,大步走進酒館,走進接下來詩人即將對你們講述的傳奇之中。
這就是英雄故事的開端。
而刺客的故事則截然不同。
刺客的故事沒有特定的天氣,沒有溫暖的酒館,沒有石破天驚的轉折,沒有傳頌故事的詩人,也沒有側耳傾聽的聽眾。
沒有什麼傳奇。
隻有一個個衣飾華麗、頭戴麵具的幽靈,遊蕩在城邦的大街小巷,任何人見了都可以上前攀談,有時致命的契約便簡單俐落、直截了當地當街達成,隨之而來的是陰謀、鮮血、死亡、戰爭和更多的死亡。像是雪崩,一個人的死亡引起了數不清的死亡,種種死亡彼此相扣,串成一條冰冷沉重的長鏈,像絞索一般掛在我們這個城邦的脖子上。而華麗的幽靈們則一如既往地昂首闊步於街頭,尋覓著下一個雇主,或者被下一個雇主所尋覓。
沒有人傳頌他們的故事,沒有人書寫他們的傳奇,即使他們每個人的經歷都更甚於傳奇。他們隻是歷史書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頁裏匆匆帶過的一句話,那華美豪奢的衣飾下裹著的始終隻是一個又一個無名的死魂靈。
這便是刺客故事的開端。
朱利亞諾的這個有關刺客的故事,像所有刺客的故事一樣,開始於街道。
那年他七歲。夏季的梵內薩城邦酷熱幹燥,灼熱的陽光炙烤著街道,仿佛連那些白石岩板鋪成的道路都能融化。平民別無選擇地頂著烈日工作,朱利亞諾則像所有的貴族一樣,去鄉下的別墅避暑,直到天氣從炎熱轉為涼爽才會回來。那年他七歲,在他短暫的人生記憶裏,這一年和過去的六年沒有什麼區別,而在梵內薩城邦,這一年則值得大書特書。春季時由於春旱,大量饑民湧進城市,佔據街道,帶來擁擠、犯罪和市民們此起彼伏的抗議。到了夏季這個時候,被民怨逼得走投無路的總督派遣城衛隊驅散難民,掀起了幾場不大不小的打鬥,結果衝突愈演愈烈。上城區的城門由於“不幸的流血事件”而暫時封閉,所以朱利亞諾一家若要乘馬車出城,隻得繞遠路走下城區。當然,對於年幼的男孩來說,走哪條路沒有多大區別,他小小的世界裏,每座城門都是那麼宏偉,每條道路都是那麼寬闊。他住在上城區深宅大門的宅院裏,被疼愛他的父母好好保護著,不知道外麵發生過、正在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一切。稍晚的時候,由於秋季作物歉收,更多的難民湧進梵內薩城,糧價飛漲,許多難民和本城的貧民因為挨餓,沒能度過冬天。直到又一年春季來臨,雖然這個春天雨水充足,是個好年頭,可梵內薩城內堆積著大量死屍,死屍引來專吃腐肉的烏鴉和什麼都吃的老鼠,烏鴉和老鼠則帶來瘟疫。接下來的一年,瘟疫肆虐於梵內薩城,死神漆黑的衣袂從上城區的貴族豪宅飄到貧民窟的殘破窩棚,上至尊貴的總督,下至卑微的乞丐,都無法逃過祂收割萬物的鐮刀。死神又乘著馬車和船隻飄到約德地區的其他城邦,飄到“潔白”的多羅希尼亞、“典雅”的阿刻敦和“宏偉”的贊諾底亞。死亡的陰影籠罩這片美麗的海濱足有三年之久,成為一代人記憶中無法消除的恐怖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