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於男孩朱利亞諾來說,這場瘟疫於他不過是在鄉下度過的無憂無慮的三年,和對於“突然被父母叫回老家結婚”的年輕女家庭教師的思念。(後來連這份思念也逐漸淡去。)他跟隨雙親去鄉下避暑後,便沒有回城,直到大瘟疫過去,十歲的朱利亞諾才被父親接回家。當然,他那位女家庭教師再也沒有回來。
朱利亞諾的關於刺客的故事開始於下城區通往城門的街道。夏季被驕陽烤得悶熱的車廂憋壞了七歲的男孩。他美麗而慈愛的母親手持一柄綴滿蕾絲的摺扇為他扇風。但這微弱的風無濟於事。淘氣的男孩一把推開車窗,渴求一絲涼風為他帶來些許慰藉——涼風是沒有,熱風倒是灌進車廂,不過,總比密不透風好多了。
這是朱利亞諾第一次目睹下城區。這地方令他大為震撼:路麵破落,房屋矮舊,行人穿著打滿補丁的襯衣,乞丐蜷縮在陰影下不知死活,每個人的眼神都帶著悲傷和警惕。朱利亞諾險些以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那幹淨整潔的大理石路麵去哪兒了?那鬱鬱蒼蒼的行道樹、清澈的噴泉和總是穿著世上、麵帶笑容的男男女女去哪兒了?這裏真的是他的城市,他們“偉大”的梵內薩城嗎?
男孩迷惑地轉過頭,向母親求助。那位貴婦人攬住男孩的肩膀:“別看了,孩子,沒什麼好看的。上等人不該來這種地方。都怪那些難民,不然……”她不屑地哼了一聲,接著似乎發覺自己的失態之處,連忙用摺扇遮住施了脂粉的臉龐。
的確沒什麼好看的。這裏骯髒、貧窮、破落,像個堆滿垃圾的泥沼。然而這個散發著臭氣的泥沼距離朱利亞諾整潔美麗的家隻有不到十五輪[ 注:輪:作者虛構的計量單位,1輪約合100米。]的距離。很難想像他們的城市中居然存在著這樣一塊汙漬。
朱利亞諾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當時他隻是驚訝於下城區和上城區的天差地別,直到很久之後才會意識到這種差別背後隱藏的東西。
忽然,街上有個鮮豔奪目的東西吸引了男孩的眼球。他不由自主向那個方向望去,接著發出一聲驚呼——
那是一個身著華服的女子,金色的綢緞裹著她曼妙的軀體,裙擺拖曳到地上,領口則高高豎起,像插在背後的一對翅膀。她的頸子上戴著一串顯眼的鴿血石項鍊,其中綴著一塊天青色的寶石。這副打扮像是要去參加舞會,或是某個上流人士舉辦的沙龍,她臉上所戴的麵具似乎也能印證這一點——在約德諸城邦,人們將麵具當作裝飾的一種,出席正式場合不戴麵具,就像不穿衣服一樣無禮。不過,社交場合的麵具隻遮住半張臉,女子卻戴著一張遮住全臉的白色麵具,麵具上鑲著寶石,插著鮮豔的鳥類翎毛,隻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令人看不見她的相貌和神情。這種麵具隻在每年風月[ 注:梵內薩城邦的曆法原型為法國曆法,一年的十二個月為雨月、風月、芽月、花月、牧月、獲月、熱月、果月、葡月、霧月、霜月、雪月。牧月為五月。]的狂歡節才會戴。然而,麵具孔洞中露出的那雙眼睛卻沒有狂歡的意思。它們是如此的陰鷙,以至於朱利亞諾打了個寒噤,連夏日暑氣都頓時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