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追殺的年輕人

窩棚宛如另一個世界。

這兒曾是城市最初的建立者們所居住的地方,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變成了最老舊、最破敗的地方。頭頂有時有屋頂,有時露出一小片晴朗的夜空;牆壁有時是蟲蛀的木板,有時是長滿黴斑的石頭,有時幹脆是一簾殘布;腳下有時是大理石,有時是夯實的泥土,有時是一攤泥淖。若把窩棚當成一個個獨立的小房子,它們之間卻又連成一體,不可分割;若把它當作一座整體的建築,卻又過於破碎。朱利亞諾分不清它們哪兒是走廊,哪兒是房間。他們時而在一條狹窄的過道中穿梭,過道中或坐或臥許多衣衫襤褸之人,似乎過道就是他們的家;時而闖進一間空屋,門窗完好,卻似乎無人居住於此。他們鑽進一處地窖,刺客隨手從牆上摘下一盞油燈,燈光將他的白色麵具染成金色。離開地窖後,刺客又隨手將油燈扔給臥在路邊的一個乞丐。

他們登上一排樓梯,窩棚在此處往高處延伸,形成一棟二層小樓。二樓像是家酒館,一群麵色陰沉的酒客坐在各自桌前,對闖入者絲毫不感興趣。酒館中竟還有另一名緘默者!他戴一張黃銅色麵具,慵懶地靠在牆邊,將一把飛刀拋至半空,再敏捷接住,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打發無聊,還是在向潛在的顧客展示身手。刺客走向他,經過他身邊,一轉眼,兩人的麵具已經互換。朱利亞諾壓根沒看清他們的動作。

刺客一言不發,推著朱利亞諾從酒館後門(抑或是前門?)離開,經過一條懸空的寬木板,自視窗跳進一處石頭建築。這地方看似一家裁縫鋪,地上堆滿零落的布料,一個模特假人立在牆角。刺客脫下黑色鬥篷,披在一個假人身上,取走另一個假人的猩紅色披風,披在自己身上,擋住腰間的武器。朱利亞諾猜測他喬裝易服是為了躲避追兵。換過外套,刺客抓住朱利亞諾的手臂,拖他從另一處窗口跳出。兩人在曲折的巷道中兜兜轉轉,當朱利亞諾快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倒時,他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位於某座石樓和窩棚夾縫中的小房間。

地方不大,隻有一張床、一組櫃子、一把椅子和一張用兩個酒桶與一條木板組成的桌子。房間隻供一人生活起居,擠進兩個人,登時擁擠不堪。

刺客掩上門,沖著床揚了揚下巴。朱利亞諾明白他的意思是“躺下”。他呻吟一聲,“咚”的倒在床上。刺客脫下從裁縫鋪裏“順手牽羊”來的鬥篷,丟在椅背上,轉向櫃子,飛踹一腳。“嘎吱”一聲,櫃門顫顫巍巍開了。他彎下腰,在櫃中摸索片刻,取出一隻髒兮兮的酒瓶。他拔開瓶塞,自己先灌了一口,然後將酒瓶遞給朱利亞諾。紅發年輕人猶豫地望著他。剛才命令刺客殺死敵人的狠戾勁兒仿佛盡數煙消雲散,現在躺在床上的隻是個受了傷的、可憐兮兮的年輕人。

刺客強行將酒瓶塞進他懷裏。朱利亞諾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刺客指指酒瓶,意思是讓他喝一口。劣質酒濃烈刺鼻的味道熏得朱利亞諾一陣頭暈。他用袖子擦了擦酒瓶髒汙的瓶口(收效甚微,似乎那些汙漬不是沾上去的,而是融在玻璃中的),再度膽怯地看向刺客。

這應該不是毒藥吧。朱利亞諾心想,否則刺客已經中毒了。

在刺客堅定的目光中,他快速抿了一小口酒。酒精灌進喉嚨,刺激得他劇烈咳嗽起來。他漲紅了臉,捂住嘴唇,斷斷續續地問:“這裏……咳咳……是什麼地方?你是誰?”

刺客無言地從他手裏奪過酒瓶,另一隻手掀開他的襯衫。粘在傷口上的布料被猛然撕開,朱利亞諾疼得“嘶”了一聲。刺客審慎地觀察他的傷口,像老練的屠夫觀察一隻死羊。朱利亞諾不禁往後一縮。刺客扯下他的襯衫,將其卷成一團,扔給紅發年輕人。“咬著。”他冷冷命令道。

“什麼?”朱利亞諾一愣。

刺客按住朱利亞諾赤裸的胸膛,力道之大,竟讓年輕人無法動彈。他沒等朱利亞諾行動,便舉起酒瓶,將剩餘的酒全數倒在傷口上。酒精滲進皮肉,劇烈的疼痛頓時攫住朱利亞諾,像有千萬根針同時紮進他的傷口。他不禁放聲慘叫,完全不顧這叫聲會不會被人聽見,會不會引來追兵。刺客扔掉空酒瓶,泰然自若地從櫃子裏刨出一卷繃帶。朱利亞諾抽泣著,無力而順從地躺在床上,配合刺客的動作,讓他為自己包紮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