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下城區的街道比起碼頭區更為狹窄曲折。麵具下的年輕臉孔浮現出一絲笑意。像極了他逃亡的那一夜,恩左拉著他的手在下城區複雜的街巷中穿梭來去,讓他初次領略這座城市中猶如迷宮的一部分。他鑽進一條下水道,出來時麵前卻是一座散發著古怪氣味的酒館,這麼晚了還沒打烊:一群衣衫襤褸的酒鬼圍在一起賭錢;某張桌子後方,廉價的站街女正在接客;兩隻貓蹲在板凳上,眼睛冒著綠光,根本不怕周圍的人;一名戴古銅色麵具、身材嬌小的女客靠著牆,酒紅色的低胸晚禮服與周圍的骯髒環境格格不入,告訴旁觀者她是一名緘默淑女。她指尖捏著一對骰子,黑色的眼睛饒有興味地盯著賭錢的酒鬼們,似乎正在猶豫是否要加入他們。

朱利亞諾從下水道爬上來的時候,酒館裏沒有一個人注意他。或者應該說,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了,但佯裝沒有看見,當他是空氣。隻有那兩隻貓同時轉向他,露出尖牙,喉嚨裏發出咕嚕聲。戴古銅色麵具的緘默淑女愛憐地摸了摸貓咪,對其中一隻說:“怎麼了,兄弟,要幫忙嗎?”

朱利亞諾愣了愣,這才意識到他其實是在對自己說話。

“啊……呃……是的,有人正在追我……”

“噓。”

緘默淑女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必多言。緘默者之間互相幫助,卻沒有必要(也不能)探明彼此的底細。

兩隻貓眯起眼睛,懶懶地打著嗬欠。朱利亞諾眼前一花,恍惚看見一陣明豔的紅色舞過眼前,定睛再看時,緘默淑女已換上了他的月亮麵具。他摸摸自己的臉,心中暗驚,對方的動作竟然這麼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對調了兩人的麵具。

朱利亞諾向她點點頭,飛快地逃離酒館。

不遠處,一對緘默紳士正沿著流淌汙水的水渠散步。有人追上他們,說了句“幫個忙”,其中一人旋即脫下自己的青色外套,另一人拽開求助者的黑色禮服。兩人就像圍著求助者跳舞一樣,不出幾秒就幫他換上了一套新裝。

屋頂上,一名裹著白色貂裘的緘默者正拄著長劍眺望遠方。忽然,背後傳來瓦片被人踩中的“嘩啦”聲。戴古銅色麵具、穿青色外套的年輕人爬上屋頂。緘默者仍舊保持遠眺的姿勢,揮去身上的貂裘。年輕人丟下青色外套,抓起貂裘,披在肩上,無聲地滑下屋頂。

窗戶大敞的房間中,緘默者戴著一張飾有華麗南國鳥語的金色麵具,兩隻手扯緊一條細繩,緊緊勒住眼前男人的脖子。對方死死摳住細繩,雙腳拚命蹬著地板。不出幾分鍾,蹬踢便停止了,男人的舌頭垂在嘴唇外,眼珠向外凸起,脖子軟軟地歪向左邊。緘默者抽回細繩,男人的身體便如一塊臭烘烘的爛肉一樣癱在地上。夜風吹起薄紗窗簾,一名穿白色貂裘的緘默者攀著窗戶,躍進屋內。他瞄了屍體一眼,不發一言。兩人心照不宣地交換麵具,然後各自選擇一扇窗戶跳出去。

東方漸白,一隊衛兵瞪著泛起血絲的眼睛,個個手執火把和長劍,氣勢洶洶地穿過街道,若遇擋路的攤販,就一腳踢翻。早起的行人紛紛避讓,縮在街角不敢動彈,剛開張的鋪子一見他們,趕快關上門。一名戴鳥羽麵具、穿白色貂裘的緘默者混在人群中,遠遠望了他們一眼,然後退回建築投下的陰影中。一個衛兵瞥見人群中有個不同尋常的白色人影,再仔細一看,卻發現哪兒有什麼白衣人,連忙狠狠揉眼睛。

在“鮮花湧泉”玩樂的一夜的客人陸陸續續乘馬車離去,夜裏熱鬧喧嘩的妓院到了白天顯得寥落了許多。眾人都向外走,卻有一人逆著人潮,向裏而去。管事賈歐雙手交握,立在門口向客人道別。瞧見逆向而來的那人後,他殷勤地迎上去。對方疲憊地舉起左手,做了個問好的手勢,然後摘下麵具,露出年輕蒼白的臉孔。

“您怎麼換了身衣服?”賈歐問。

“哦?我有嗎?”朱利亞諾斜睨著他。

“……是在下記錯了,您一直穿著這身呢,非常合您的氣質。”

他垂下眼睛,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