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屈敖睡不安穩,薛少淩也睡不安穩。
這一天裏頭發生的事不少,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人煩心。他一會兒夢見雁姬和沈之遠依依惜別,兄妹抱頭痛哭;一會兒又夢見沈家舉家被查抄,沈之遠客死他鄉;一會兒夢見李世子他們去報復那群窮酸儒生,讓那群窮酸儒生再翻不得身;一會兒又夢見那群窮酸儒生金榜題名、春風得意,而李世子他們竟落魄了;末了他還夢見未婚妻病死了,夢見薛家……
最後不知怎地,他夢見了倔傲的屈敖和軟弱的庶弟。
他們倒是好好地活著,庶弟如願以償地念了好些年的書,讀得一身儒氣,是個謙謙如玉的小小君子了。他原本在那安安靜靜地看書,聽到腳步聲後轉過頭來朝那屈敖微微地一笑,屈敖便邁步朝他走去。
薛少淩猛地睜開眼,時候已不早了,明晃晃的日光從外頭照進來,帶來一室光亮。他抬手擋了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把情緒從夢裏抽離,慢騰騰地坐了起來。
薛少淩身上的單衣被汗水浸濕了,額上也滲出了密密的細汗。他一個人坐著,想著那光怪陸離、似真似假的夢。兒時他常和李世子入宮陪太子玩耍,他膽大包天,什麼都不怕,連皇帝的腿上都敢坐上去。
聖上如今對他和李世子這般縱容,大半是因為那時候處下來的感情。能有這麼一點難得的“感情”在,薛家又沒半個有出息的子弟,總不至於像沈家那樣遭抄家滅族之禍。
可是……
可還是免不了兔死狐悲啊。
不管是才華橫溢的沈之遠、懵懂莽撞的李世子,還是那些努力出頭的窮酸儒生,都身在釜中,火一燒,誰都逃不出去。
薛少淩穿著單衣下了床,沒叫人進來,隻一個人走到窗邊,輕輕地推開了窗。窗子一開,動靜便多了起來,婢子們低低的交談,小廝們竊竊的調笑,樹上鳥兒啾啾、啾啾地叫,還喚醒了初夏剛到院裏來的知了。
薛少淩安靜地聽了一會,才覺得又活了過來。他這人貪圖享樂,無論如何都舍不得死的,什麼沈之遠、什麼李世子、什麼屈敖、什麼儒生,到底與他非親非故,他們往後會如何,於他根本沒多大幹係,他又何必去操心。
指不定人家還嫌你多事呢。
薛少淩想通透了,那夢帶來的憂悶一掃而空,著人抬來溫水給他洗澡。
水剛抬來,薛少淩便掃見了屈敖的身影。屈敖每日一早都過來當值,從早到晚伺候他一整天。這人日日穿著奴僕該穿的布衣布褲,一水兒青不溜秋的顏色,到了他身上偏就不一樣。
這便是長相和氣勢帶來的不同。
薛少淩昨日還想著把這屈敖打發遠些,一見到人突然又改了主意,笑眯眯地叫屈敖伺候他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