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廳子的盡頭掛著一幅繡得很華麗的黑天鵝絨的帷慢,上麵點綴了一些太陽和星星。這是國王最得意的設計,並且繡的是他最愛的顏色。也許她藏在那後麵吧?無論如何他要過去看一下。
因此他便悄悄地走過去,把帷慢拉開了。不,那兒不過是另一個房間,隻是他覺得它比他剛才離開的那間屋子好看多了。牆上的綠色掛氈,繡著一幅行措圖,畫中人物很多,是幾個佛蘭德斯,美術家花了七年以上的時間完成的。這房間以前是“傻約翰”(那個瘋王的綽號)的寢室。那個瘋王太喜歡打獵了,他在精神錯亂的時候還常常想騎上畫中那些揚起前蹄的大馬,拖開那隻大群獵狗正在圍攻的公鹿,吹起行獵的號角,用他的短劍刺一隻奔逃的母鹿。現在房間改作為會議室了,在屋中央那張桌子上放著國務大臣們的紅色文書夾,上麵印著西班牙的國徽金鬱金香,和哈普斯堡皇室的紋章和標識。
小矮人驚奇地看著四周。他有點害怕再往前走了。那些奇怪的沉默的騎馬人那麼輕捷地馳過樹林中一段長長的草地,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他覺得他們好像是他聽見燒炭夫們講過的那種可怕的鬼怪“康卜拉卻”,他們隻有在夜間出來打獵,要是碰到一個人,他們就使他變成赤鹿,然後來獵他。可是小矮人想起了美麗的公主,膽子又大起來了。他盼望他找到她一個人在屋子裏,他要告訴她,他也愛她。也許她就在隔壁那間屋子裏。
他跑過柔軟的摩爾地毯,打開了門。不!她也不在那兒。屋子空得很。
這是一間禦殿,用來接見外國使臣的,要是國王同意親自接見他們(這樣的事近來少有了),舊叫他們到這裏來;許多年以前,英國專使到西班牙來安排他們的女王(她是當時歐洲天主教君王之一)同皇帝的長子聯婚,就在這間屋子覲見國王。屋裏掛的帷幔都是用鍍了金的西班牙皮做的,黑白兩色的天花板下麵垂著一個重要的鍍金的燭架,架上可以插三百隻蠟燭。一個金布大華蓋上麵用小粒珍珠繡成了獅子和加斯的爾的塔,華蓋下便安放了國王的寶座,是用一塊華貴的黑天鵝絨罩衣蓋著的,罩衣上到處都是銀色的鬱金香,並且很精巧的配著銀和珍珠的邃子。在寶座的第二級上麵放著公主用的跪凳,墊子是用銀線布做成的。在跪凳下麵,放著教皇使節的椅子,但已經出了華蓋的界線了,隻有教皇使節才有權在舉行任何公開典禮的時候當國王的麵坐著,並且把他那主教的禮帽(帽上有纏結著的深紅色帽纓)放在前麵一個紫色匟幾上。牆上正對著寶座掛了一幅查理五世的獵裝像,跟活人一樣大小,身邊還站著一隻獒犬;另一麵牆壁的正中掛著一幅腓力二世受尼德蘭各省朝貢時的畫像。在兩堵窗戶的中間放著一個烏木櫥,上麵嵌了一些象牙碟子,碟子上刻著和爾彭的“死的跳舞”中的人物,據說還是這位大師親手雕刻的。
然而小矮人對這一切莊嚴堂皇的景象一點兒也不注意。他不肯拿他的薔薇花來換華蓋上的全部珍珠,也不肯犧牲一片白花瓣來換那寶座。他所向往的,隻是在公主到帳篷去以前見她一麵,要求她等他跳舞完畢以後,跟他一塊兒走。在這兒宮裏空氣是很鬱悶的,可是在林子裏風自由自在地吹著,日光用飄動不停的金手撥開顫抖的樹葉。林子裏也有花,也許不及這花園裏的花漂亮,可是它們更香;早春有風信子在清涼的幽穀中和草覆的小丘上泛起一片紫浪;還有黃色櫻草一小簇一小簇地叢生在多節的橡樹根的四周;更有顏色鮮明的白屈萊,藍色的威靈仙,紫紅和金色的鳶尾。榛樹上有灰色的菜黃花,頂針花上麵懸垂著有斑點的、蜜蜂常住的小房,累得它身子都彎了。栗樹有它的白色星的尖塔,山楂有它的蒼白的美麗的月亮。是的,隻要他能夠找到她,她一定會跟他去的!她會跟他一塊兒到那美好的樹林裏去,他要跳舞一整天給她看,使她快樂。他這樣一想,眼睛上便露出微笑了,他走進隔壁屋子裏去。
在所有的屋子裏麵這一間算是最亮,最美麗的。牆壁上蒙著淺紅色花的意大利花緞,緞上有鳥的圖樣,還點綴了很好看的銀花;家具是用大塊銀子做的,上麵裝飾著鮮花的花彩和轉動的小愛神;兩個大壁爐前麵都放了繡著鸚鵡和孔雀的屏風,地板是海綠色的條紋瑪瑙,望過去,就仿佛沒有邊際似的。並且房裏不隻他一個人。屋子的另一頭,門陰下,有一個小小的人形正在望他。他的心顫抖起來,他的嘴唇裏發出一聲快樂的叫喚,他便走出這間屋子到日光裏去。他這樣做的時候,那個人形也跟著他往外走,他現在看清楚那個東西了。
公主!不,這是一個怪物,他所見過的最難看的怪物。它並不像常人那樣,身材端正,它駝背,拐腳,還有一個搖搖晃晃的大腦袋,和一頭鬃毛似的黑發。小矮人皺眉頭,怪物也皺眉頭。他笑,它也跟著他笑,他把兩手放在腰間,它也把兩手放在腰間。他嘲弄地給它鞠一個躬,它也同樣地還一個禮。他向著它走去,它也走過來迎他,它每一步都摹仿他,他站住時它也站住。他感到有趣地叫起來,跑上前去,伸出他的手,怪物的手挨著他的手,它的手像冰一樣地冷。他害怕起來,把手伸過去,怪物的手也很快地伸過來了。他想再向前推去,可是有什麼光滑、堅硬的東西擋住了他。怪物的臉現在跟他自己的臉挨得很近了,那臉上仿佛充滿了恐怖似的。他把垂下的頭發從眼睛上抹開。它也摹仿他。他動手打它,它也還手打,並且是一下還一下的。他做出厭惡的樣子,它也對他做怪相。他退回來,它也跟著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