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3.我是一個盜牛賊(3 / 3)

走了一段路後,我和牛王岔角的情緒終於逐漸平息了下來,我們之間又恢複到往常的行走方式,牛走在前麵人跟在後邊。岔角似乎也不再有什麼非份之想了,即便是我在它屁股後麵輕噓一聲,它也會加快步伐,加大步幅向前邁去。經過一番折騰加上淋了一陣的雨水,岔角的頭腦又恢複了往時的清醒。記憶中,像這樣無牽無掛地往這個方向走,岔角曾經有過好幾次經曆。正是這些經曆,使得岔角得到了不少的榮譽,尤其是這個沉甸甸的牛王稱號。雖說日子有些模糊了,但每當想起以前的往事,它就充滿了驕傲和自豪。

牛王岔角生於上1980年代末的一個冬天,現在它已經是一頭16歲的老公牛了。也是它出世那年,岔角的生父,年僅13歲的圖額墜崖死了。它成了一個遺腹子,連自己的生父長成怎麼樣都不曾見過。在紅河一帶,普通的水牛能活到岔角這個年紀,就等於人類的耋耄老人,算是長壽了。不過對於岔角家族來說,牛活到這把年紀並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情。要是沒有什麼意外,活到二十來歲都是正常的壽命。家族中最長命的壽星是老一代牛王殺虎,它生於1959年春天,老死於1983年冬天,活了差不多25周歲。

有人說,牛王岔角的先輩是野牛和家牛雜交生成的。這個問題就連我的祖父黃金寶也不置可否,殺虎的生父雷神原本是牛軛寨老財主家的牛王,土改時才分到了我祖父的手裏,有關雷神的身世之前我祖父也不是很清楚。牛王家族的身體上,獨有與紅河一帶別的水牛沒有的一個標記,那就是在腦門上有一處銅錢般大小的白毛旋渦,四條腿的拐彎處分別有一個一手指寬的白毛圈。當時一個到雲南貴州趕過馬幫的寨老說,他見過真正的野牛就是雷神這個樣子。為了保持雷神的純種,當年老財主家隻保留了一頭種公牛,其他小公牛出生不久便都被一律殺掉。一代接一代,當雷神分到我們黃家以後,固執的黃金寶依舊學著老財主的做法,不允許讓其它小公牛長大,便被賣到外地去了。

一輛卡車撕破雨霧,帶著沉重的轟鳴從我和岔角的身邊擦過。一陣呼嘯之後,白晃晃的車燈便迅速地朦朧起來,最終收縮成一個小紅點,融化在黑暗中。唯有汽車引擎低沉的悶響漸漸地被雨夜淹沒。

我被牛王巨大的身軀牽引著,迷迷糊糊地向前邁動雙腳。走著走著,有幾次我的眼睛都有些犯困了,雙腳也不由自主地停頓下來,要不是有岔角在前麵拉扯,我可能隨時都會轟然倒下。岔角把我一路牽引,來到一個埡口。這時,前麵的岔角突然停住了腳步,隨著一聲響鼻,肚皮下邊便有一股臊熱的尿液噴射而出。我來不及止步,與岔角尖削的屁股撞了個滿懷。

疼痛使我不由地慘叫一聲,差一點仰倒在地上。這一撞反而把我給撞清醒了,一股怒火也油然而生。正當我思忖如何懲罰岔角的時候,前方遠處現出了幾朵白蒙蒙的亮光,我猛然意識到,目的地到了。

八達鎮到了。在一種近似混沌飄忽的幻境中,我竟然把牛王岔角帶到了這裏。我簡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了。這時候,我不禁有點鼻子發酸雙眼潮濕,這一路實在太遙遠了,這一夜實在太漫長了,這一夜也實在太駭人了。我用濕冷的左手揩了一把臉,掀亮手電筒,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現在時間是5點50分,天快亮了。沒等岔角舒服完,我就繞到它的前頭,拽緊尼龍繩,繼續往鎮上走去。

臨近天亮,霧氣越發濃厚了。馬路上還沒有一個行人。我牽著牛王岔角走過一盞盞濁白的街燈下時,濃濃的雨霧便被迅速擾動了起來,形成了一種類似穿越在乳汁之中的效應,岔角屁股後麵攪起了一個個的漩渦。仗著路熟,我牽著岔角繞過鎮上一段最荒僻的道路,又拐過兩處彎角,終於在河邊的一棟小樓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