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惜命,畢竟活到新朝不容易。”符采靠著床架子,散淡地說起了往事,“你們身在江南,不知道我們的苦難。前朝覆滅之前,幽帝和皇親國戚都瘋了,他們撥弦,讓樂工們光腳繞著狩獵場跑。跑得快的,賞酒一杯,跑得慢的,賞箭一支。反正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技藝未必最好,但一定是跑得最快的。”
人人以為梨園樂工打扮得光鮮,陪著貴人們享樂就成了,卻不知道光鮮背後隱藏了多少辛酸。
不過符采很快重又浮起了笑,換了個輕快的語調說:“好在改朝換代了,聽聞新帝通音律,也不難為樂工。上回登基大典,前頭人全去奏樂了,也沒見誰給扣下,不讓回來。”
蘇意一聽,頓時兩眼放光,拿手肘頂了頂蘇月,“阿姐,他竟然通音律……”
這話引得符采詫異,稱新帝為“他”,乍聽不由讓人懷疑,是不是同鄉之外另有淵源。
蘇月嚇了一跳,唯恐蘇意說漏了嘴。這事現如今看來是個笑談,但要是傳揚出去,未必不會引出新麻煩。所以她慌忙補救,輕喝了蘇意一聲,“要稱陛下!什麼他呀他的,在屋裏信口胡謅還尤可,要是被外人聽見了,論你個不恭的罪過,會被拖出去打板子的。”
蘇意經不得嚇唬,慌忙捂住了嘴。
蘇月衝符采笑了笑,“當今陛下是姑蘇人,沒準兒街市上曾見過,因此並不覺得陌生。”
符采調轉視線掃了蘇意一眼,“陛下和咱們隔著十八重天呢,謹記不可妄議,也別胡亂攀附。”
蘇意訕訕說是,心下有些不滿,斜眼瞥了瞥蘇月。
蘇月隻覺頭疼,堂妹不是自己的親妹妹,平時來往不多,脾氣秉性也不甚了解。以前說她任性,因為各在各家,感觸不深,也不值得關注。現在難兄難弟在一處,不管她,怕她惹事,管著她,她又不耐煩,實在讓人苦惱。
礙於直房裏有旁人,不便說話,隻好等到第二天晌午吃飯的時候,找準機會和她單獨商談。
蘇月拉她在無人的角落,壓聲叮囑她:“我們出門在外,不像在家裏,一言一行都要謹慎。”
蘇意很不痛快,“我哪裏又做錯了,讓阿姐特意找我訓話?”
蘇月被她回了個倒噎氣,勉強平住心緒才道:“我隻是同你提個醒,你心裏有數就好。譬如家事,不要和人說起……”
“阿姐是怕我告訴別人,你家早前拒過陛下的婚?”蘇意一針見血,說完見她張口結舌,不由淡笑了聲,“是阿姐拒了權家,又不是權家拒了阿姐,照我看來並不丟人。”
蘇月雖然是個重感情的人,但並不表示她會慣著這個驕縱的堂妹。蘇意剛說完,她就冷了眉眼,“我告誡過你了,你要是不聽勸,逞口舌之快,將來惹了禍事不要牽連我,記住了?”
蘇意怔了下,有些畏懼,但傲性驅使她不低頭。氣咻咻聽完了,氣咻咻轉身就走,邊走邊嘀咕:“枉你是做阿姐的,到了外麵不說疼我,反倒欺負我……”
蘇月看她嘟嘟囔囔走遠,隻能望著她的背影興歎。
那廂大樂還在排演,經過太樂師的嚴厲指正,大家終於摸著了些門道。蘇意挨罵少了,也結交了朋友,不常粘著蘇月了。有時候和人私談,視線總是不經意朝她這邊瞟過來,邊說還掩嘴囫圇笑。看得符采一腦門子官司,衝蘇月發牢騷:“你這阿妹,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蘇月抱著琵琶,勾了下弦,錚然一聲清響,“阿妹長大了,遇見了誌同道合的朋友,由她吧。”
符采遠遠打量蘇意一眼,“我怎麼覺得她在拿你說笑?”
蘇月歎了口氣,她們究竟在說什麼,自己也管不了,隻希望蘇意記得她的囑咐,別提無關緊要的前塵舊事就好。
中晌騰出來吃飯的時間並不長,至多兩刻鍾罷了,放下筷子,即刻又得拿起樂器。多人合奏的雅樂,要想奏得好,難度可想而知。通常是曲調一起,萬千氣象,越到後麵越疲軟,漸漸泄光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