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在帳外又頓住了。隔了半晌,才見一隻修長的手探進來,掀起了門上垂簾。
蘇月望過去,這是個年紀約摸二十五六的男子,一身玄色的衣袍,身量很高大。但高大,並不顯得憨笨,反倒身形勻稱,體態瀟灑。
再看那張麵孔,鼻梁挺拔,眉骨清晰,分明是英朗的長相,眼睛卻是水潤的。望著你的時候,無遮無擋地透出直白,仿佛是舊相識,今天找來重逢了。
可是蘇月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來曾在哪裏見過他。這宮裏皇親國戚太多了,春潮曾說過,她們的第一次亮相尤為重要,能不能被人相中,立竿見影便會有說法。果然這說法來得很快,本以為最出風頭的是舞者,沒想到窩在後麵的人,竟然也沒能逃過這場篩選。
如今這局麵,隻有見機行事了。推測將要發生的事,提前在腦子裏預演一遍,免得人家表明來意,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不過這人看樣子似乎並不著急,隻是靜靜打量她,略頓了會兒才問:“辜娘子入上都快一個月了吧,對這裏的一切,可還習慣嗎?”
如果說不習慣,能不能放她回家?當然這些腹誹的話隻能埋在肚子裏,總不能犯孩子氣,莽撞地試探陌生人的底線。
因此她謙卑地伏了伏身,“上都是繁華之地,天子腳下,起先雖有些難以適應,但日子一長,慢慢也就習慣了。”
她說得圓融,對方卻不以為然,“姑蘇是魚米之鄉,這些年雖有戰亂,但相較其他州府,百姓已經算是安逸的了。據說貴府是姑蘇城中的富戶,每每城中大亂,家主都能設法保全全族,實在是不易啊。原本戰後古城重建,日子漸漸也安穩了,結果這時朝中下令征調樂工,強行把你帶到這上都來,小娘子心裏應當很有怨言吧?”
蘇月說不敢,“天下百姓都是大梁子民,卑下是女流之輩,不能興國安邦,隻好獻藝,略為梨園盡些綿力。”
對方聽她說完,顯然不信這話出自她真心,“新帝貪圖享樂才征調樂人,你難道從未這樣想過?”
蘇月心下驚訝,不由抬了抬眼,“貴人……何出此言啊?”
對方灼灼望著她問:“若非如此,小娘子先前怎麼不去瞧瞧龍椅上的人長得什麼模樣?是不好奇,還是不想放在眼裏?”
蘇月心頭直打鼓,看來他由頭至尾都盯著自己啊。不把新帝放在眼裏,可是一頂她承受不起的大帽子,忙說不敢,“樂工微賤,不敢隨意窺探天顏。再者入紫微宮前,內宰就教過禁中的規矩,卑下一言一行都需謹慎,不敢惹下禍事,牽連梨園。”
對麵的人微揚了揚長眉,倒沒有繼續為難,“娘子這番話無可指摘,可見貴府上教導得很好。辜翁是極謹慎的人,小娘子得了真傳,果然青出於藍。”
蘇月聽他提起父親,心裏忽然生出了妄念,試探著問:“貴人認得家父嗎?貴人曾經去過姑蘇?”
他心平氣和地對插著袖子,心平氣和地點了點頭,“去過姑蘇,對令尊的聲望早有耳聞。”複又問她,“小娘子想家嗎?我能為小娘子做些什麼嗎?”
蘇月抱著琵琶,雙眼晶亮。
雖然她知道,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提出請求很無禮,但她實在不想錯失回家的機會。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出口:“貴人能否助我出梨園,讓我回姑蘇去?”
這個問題,對方應當早有預料吧,既然肯給她機會,就說明至少還有幾分希望。
結果她等來的答案,十分讓她沮喪。
“不能。”
蘇月無可奈何,不明白既然拒絕得如此幹脆,又為什麼主動提出要幫忙。
對方似乎很滿意她這樣的反應,慢條斯理道:“我今日,是特地來看看小娘子的,想印證一下,辜家女郎是否如家母說的一樣好。”他仰起唇,衝她淡淡笑了笑,“還不曾向小娘子介紹我自己,我姓權,權珩。生於姑蘇,現如今,是這大梁王朝的開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