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帝元年,民間畫師慕容揚應召入宮,稱禦用第一畫師。
還隻是清晨,世界就出奇得明亮——雪,已下了整夜了。
慕容揚乘馬趕在去京城的路上。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不論是若因風而起的柳絮,還是似撒鹽當空,隻見得在天地間肆意飄散,縱情在那一霎那,用純潔的白色覆蓋住了一切黑暗的秘密。
他迎風飛揚的白發,獵獵作響的白袍,英姿神駿的白馬,都湮沒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
“啾——”突然,白馬猛然抬起了前蹄,幾乎直挺挺的立了起來。眼見慕容揚就要被摔下馬,卻見他一個漂亮的上翻身,手按馬頭,借力就這樣輕飄飄的落在了雪地上。
慕容揚輕撫受驚的馬兒,眼中的溫柔如同三月的春風:“慕懷,怎麼了?”
白馬輕嘶了一聲,前蹄在雪地裏刨了起來。隱約著,慕容揚看到雪地裏有一隻凍得發紫的手!
慕容揚一驚,也忙挖雪。漸漸的,雪地裏露出了一個約摸十歲的小女孩,她隻穿了件單薄衣裳,小臉和小手已是紫中帶著隱隱的黑色。
慕容揚哀歎,多麼可憐的一個小女孩,恐怕是沒救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他忽又不甘心,伸手去探那女孩鼻息。
她竟然還活著!
慕容揚立刻抱起凍僵的女孩,翻身上馬,直奔京城。
他沒有意識到,在他的身後,有另一個人綻放出了詭異的笑容。
“大夫,她怎麼樣了?”
大夫捋了一把胡須,微晃著腦袋道:
“唉,你這個爹怎麼當的,把女兒丟在冰天雪地裏,凍得不輕啊!不過,隻要好好調養,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說著,大夫正準備狠狠剜慕容揚一眼,卻突然被眼前男子國色天香的麵容驚呆了:眼前的美人著了身白袍,美得模糊了雌雄界限,銀色的發絲被汗水浸濕,沿著完美的弧度貼在臉龐上,竟透著絲絲誘惑。
慕容揚早習慣了這樣的反應,暗自苦笑,也不多解釋,接過大夫遞過來的藥,付過錢,抱起女孩,打道去自己的新府邸。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慕容揚兩次接召入宮,卻也沒見著皇帝,隻是被要求畫幾幅風景畫呈上去給聖上過目。
這期間,被慕容揚救回的女孩,一直高燒不斷,時常在睡夢中呼喊“爹……爹爹……”。但,在慕容揚的精心照料下,她的身子也終於漸漸好了起來。
天氣已漸入春,慕容府上的梅花也次第開放。
這天,慕容揚在最茂盛的一棵梅樹下作畫,又是一幅風景畫。慕容揚似乎總是作風景畫,在他的畫中從未有過人的出現。
輕柔的涼風夾雜著粉嫩的梅花瓣,漫天飛舞,撫過慕容揚的銀發。如此情景,仿佛刹那間凝住了天地輪轉,天地間除了畫、花以及花下作畫之人,其他一切已不複存在……而那沐浴於花雨之中的銀發男子,美得,如同夢幻。
當女孩醒來,由女仆領到院子裏時,看到的就是這幅讓人不忍破壞其中寧靜的畫卷。
女孩躊躇了一下,輕移蓮步,向慕容揚盈盈拜下,道:“多謝大人救命之恩,若……若以後還能活著見到大人,芊馨定當做牛做馬,報答大人。”
慕容揚停下畫筆,抬起好看的眉眼望向女孩,眼中泛起了一絲絲疼惜之意,道:“起來吧,身子還沒完全好呢,說什麼傻話。你……叫芊馨?今年多大了?”
芊馨站起身,仍小心翼翼地低著頭,道:“是,草頭芊,香底馨。今年十歲了。”
慕容揚又問:“你怎會一人在雪地裏?你家人呢?”
芊馨似乎被觸到了痛處,身子抖了一下,抿緊了嘴唇,眼眶卻不自覺地紅了。
慕容揚見她不願講,等了少許,也不勉強,心道這孩子大病初愈,心底悲傷,跟我又不熟,不講也正常,便說:“算了,算——”
突然,芊馨抬起了眼眸,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她的眼睛就像凝煉千年的墨,黑得那樣深,黑得那樣純,黑得——讓慕容揚想到了記憶深處埋藏了許久的人兒。
慕容揚定定地看著那雙深黑色的墨眸,一時挪不開眼,好漂亮的眼睛。
芊馨緩緩地開口:“我娘她——經受不住嚴寒,凍死了。”她的聲音很涼,令原本充滿春意的桃花樹下,忽然涼了幾分。
慕容揚心頭一黯,又問:“那麼,你爹呢?”
芊馨的眼神閃躲了一下,語氣卻是十分堅決:“我沒有爹。”
慕容揚奇道:“那怎麼會有你?”
芊馨的語氣卻是更加堅決:“我就是沒有爹!”
慕容揚輕輕皺眉,這孩子,明明睡夢中都喊著爹,此刻卻不認了,莫不是高燒燒糊塗了?轉眼又見芊馨深色的墨瞳中似乎氤氳上了一層水汽,立刻自顧自搖了搖頭,不是的,肯定沒那麼簡單。
正想著,芊馨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哽咽道:“他……他……根本不配做我的父親!”
慕容揚歎了口氣,可憐的孩子,許是她的父親戲弄了她的母親,糟蹋了一顆真心,又在她母親生下她後,無情的不要了這對孤兒寡母,讓她們在外受餓挨凍。所以這個缺少父愛的孩子才會又喊爹,又不認爹,倔強得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