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8章 終章 我的小規模鬼籍(1 / 3)

“前幾天撿到五千日元。”

他一邊用手指卷起披薩上垂下的奶酪一邊說道。

高不高興仿佛並不主要,有沒有趣似乎才是重點。

“哇,厲害啊。得做多少好事才能撿到錢?”

“雖說是撿到了錢,不過是在自己家裏。”

“啥?”

看到我驚訝的表情,他很滿足似的微笑著。

“撿到的還是舊版紙幣。想必是曾祖父那輩人落下的東西。”

說著,他大口吃起披薩來。真是,每次看到他吃得香噴噴的樣子,我都忍俊不禁。

“那張紙幣上印的是聖德太子。”

“是限量版的吧?”我見過的最舊的紙幣也不過是印著新渡戶先生的。

“因而我想,我活到現在的所有經曆,或許就是這樣一件件小事累積起來的吧。”

“哦?”

“或許某個素不相識的人的所作所為,就在不知不覺之間幫了我的忙,決定了我的前途。這一定與人生的意義之類難以理解的命題緊密相關吧。”

我喝了口水送下卡在喉嚨裏的沙拉,讚同道:“是哎——”

他擦了擦沾著披薩醬汁的手指,以一句“所以……”開頭,緊接著說道:

“說不定什麼時候,我也會成為這樣的角色。可能的話……身邊的……不,沒什麼。”

說著說著他就開始含含糊糊,把話咽在嘴裏。

“唉,別吊胃口嘛,接著說呀。”

我稍稍向前探身追問道。“這個嘛……”他變得吞吞吐吐,但眼睛始終沒有逃避我的目光。

“我想說,要是能為你做點什麼就好了……”

“哈哈,謝謝。”

當我對他的心意表示感謝時,不知為何,他歎了口氣,望向遠方。

我與他最後一次一起出去吃飯的記憶,到此伴著噪音中斷了。

在葬禮進行中,我走出會場,沐浴著戶外的陽光,回想起過去。

我腦中的錄像帶播放完了,記憶似乎到此為止。

仿佛有個聲音問我是否需要倒帶,我搖了搖頭,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算了吧”。

出入他家的人們穿著黑色的衣服,身上散發出線香的氣味。我站在庭院的一頭望著他們,方才知道他原來有這麼多朋友。雖然我知道這麼說很失禮,但不得不說我很驚訝。

在學校裏見到他的時候,他通常都是一個人。一個人拄著臉出神,從不主動跟別人搭話,很無聊的樣子,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但是每當我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都會喜笑顏開。因而以我私下的理解,他或許就是喜歡獨坐靜思的性格。而如今我已經知道其中還有其他原因,因為他已經來找我聊過了。

在他的家裏,他的家人們哭作一團。家人故去,這是理所當然的。由於很少有機會見到朋友的家人,見到他的家人今天還是第一次。之前聽說他有個今年剛上大學的妹妹,可愛極了。他說她不過是在外人麵前“裝得很乖”罷了。而今天她放聲大哭,既不顧害羞也不講體麵。看來對於妹妹來說,他終究不算是“外人”啊——雖然與自己無關,我還是覺得有些欣慰。我是不是太不嚴肅了呢。

庭院裏開著白色的花,花瓣在午間溫和的風中搖曳著。將近五月,天氣溫暖。對於葬禮而言,今天的天氣晴朗得可憎。

我仰望天空,陽光射入眼中,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整個世界變得輪廓模糊,白茫茫一片。他去哪了呢?一直以來的疑問,如今又有了另一層含義。

與他見麵的時候,他總會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就像貓一樣。

他最後一次來我家的時候也是,離開座位,不知所蹤,等我叫來救護車的時候他早已不見了。而且後來我幾次拉著丈夫去他家道歉,不知為何,他每次都不在。正當我為他擔心的時候,突然到來的消息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原來你也來了啊。”

剛要進門的青年停下腳步,對我打了聲招呼。在灼眼的光線中,他的身影漸漸顯現出原貌,喚醒了我的記憶。

“你是,”對了,“種島,對吧?”

“你還記得我,真是榮幸。原來你也來了啊。”

種島是他大學裏的朋友,穿著一身大概隻在入學典禮時穿過一次的全新的西裝,很不習慣的樣子,臉上生硬地露出逢迎的笑,好像因地點、狀況和麵對的人而感到無所適從。我想我大概也跟種島笑得一樣生硬。

“嗯,有朋友通知了我。”

“你先生呢?”

“他,來不了。”因犯傷害罪正在拘留。

他造訪我家的那天,丈夫在十字街頭揮舞刀具行凶,造成一人受傷。不過那人在手臂中刀之後自己步行離開了現場,從未表示自己是受害者。拜那人所賜,丈夫被追究的罪責大大減輕。

然而受害者是誰,我在回想起他的傷口之後立刻就明白了。當時的我內心何其混亂,如今冷靜下來之後仍然難以言表。那是一種漩渦在腦中相互碰撞的感覺。

“想必還是不帶你先生來會讓他比較高興。”

“哈哈哈……”真不知道該笑到什麼程度才好。

“發現了?他是多麼多麼多麼地喜歡你。”

種島看著我的臉試探地問道。

“他表白了。兩周以前。”

“是嘛。”他有些勉強地笑了起來。我的笑臉遠遠比不上他。

“然後,你拒絕了?”

“很徹底。讓他死了這條心。”

“哎呀……他這個人,好算沒有自殺呢。咦,好像隻有他一個人從不想著自殺來著。”

種島回想起了什麼,輕撓臉頰,徑自微笑起來。

我環顧庭院,自言自語:“線香的氣味飄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