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究竟怎麼想?對他有那麼一丁點兒喜歡嗎?”
他好像中學男生背地裏談論心儀的女生一樣,把話題拋了過來。
“嗬嗬嗬”,我逢迎地笑著,有些為難,但還是將自己的想法直言相告。
“我們是好朋友。”
“真殘酷。啊,不過還好不是過去式。”
種島踢開庭院裏的小石子。
小石子彈跳著翻滾著,消失在雜草叢中。
“那我打個比方啊。”
種島盯著鄰家的窗戶開口說道。
“嗯。”
“假如你知道他活不過一個月,表白的答複還會是做普通朋友嗎?”
“……這題太難了。”
“是嗎?”
“但答複仍然是做普通朋友。”
“哦,是啊。”種島有些傷感地低語道,仿佛自己的表白遭到拒絕一樣,一臉無奈的表情。
潮濕的空氣飄蕩著,與溫暖的陽光很不相稱。
“但是,如果……”
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不由自主地從我的口中冒了出來。
“嗯?”
“如果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知道他的壽命隻剩下一個月了……我想我會喜歡上他的。”
“……你這人,真夠殘忍。”
“我也一直這麼認為,不過聽別人這麼說還是第一次。”
我並沒有誇張,真的是這樣想的。以我的性格,一定會將自己的幸福淩駕於別人的幸福之上。
我從不否認自己的殘忍。
比方說,假如我麵對在丈夫與他兩者之中隻能救活一個的狀況。
毫無疑問,我會選擇丈夫。對此,我敢於直言不諱。我就是這種人。
“為什麼偏偏喜歡我呢?”
“誰知道呢。聽他講了好多,不過都忘了。優點實在太多。”
“哈哈……”
我忽然覺得無顏與庭院裏的花相對,於是轉過身來。
……的確,我很殘忍。
在他表白之後,我對他說過“你以後還會喜歡上別人的”。如今十分後悔。
聽到這句話時他該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我連想都不敢想。
眼前人來人往,盡是陌生的麵孔。
他們為他而來,被他留下的東西所吸引。
“他生前這樣說過……”
“嗯?”
“能留下些什麼,活著才有意義。”
剛剛的記憶雖已不真切了,但仍然縈繞在我心頭。
他以留下些什麼的方式找到了人生價值。在我心中,他一時間重獲新生。
“他會給我這個失戀對象留下些什麼嗎?”
“豈止,我覺得有些東西是他專為你留下的。”
“那是,什麼呢?”
“嗯……”種島很認真地沉思起來。
我也本想開動腦筋思考一番,直想到頭腦發熱。然而不覺陷入一種自己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錯覺之中,熱量一點點順著小孔溜走了。
或許用“失落”這個詞來表達我此刻的心情再貼切不過了。
最終,種島抬起頭,一個簡單的詞語脫口而出。
“……愛?”
“……是吧?”
“別說的那麼嚴肅嘛。”
我害羞地轉過臉。
“這東西就算留下也是個累贅啊,對雙方都是。”
種島依然撓著臉,以冷峻而體貼態度說道。
我本想以一句“沒那回事”圓場,但最終硬是咽了回去,感覺有些缺氧。
在其影響下,我身體前傾,於是就把它當成是道別的行禮。
“我該走了。”
“這就回去嗎?”
“丈夫給他添過麻煩,我待在這心裏也不舒服。”
他手臂上的傷口依然在,而且再也不會愈合。
“一言難盡?”
“嗯,就算是吧。一言難盡。”
“哦。”
種島像對著陽光時一樣眯縫起眼睛,用尖銳的眼光看著我。
“那我也回去了。”
“你不是剛來嗎?”
“算了。現在哭還為時尚早。”
“葬禮也太早了。”說著,種島快步走出他家。
我目送他的背影,回想起他曾愉快地評價道:“除了討厭貓以外,種島是個意氣相投的朋友。”
我跟種島在他家門口分別,走向相反的方向。
當我們各自走出一步之後,我聽到了種島的聲音。“對了。”
我轉身,動作異常迅速,或許是預料到了。
種島沒有轉過身來。
盡管如此,他的聲音仿佛就在我的近處,好似在我身旁。
“要問我為什麼已經來了卻決定不進去參加葬禮……”
種島接下來說的那句代替道別的話語,
仿佛與另一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化作一條沒有輪廓的信息,
伴隨著陽光一樣的蒼白,融入我的身體。
“因為我總感覺,他的命運還沒有終結。”
突然特別想走路。
不知為何,非常想變得疲憊。
因而離開他的家之後,我沒有打車,而是不停地走著。起初仿佛被人追趕著似的,快步走著;而後速度漸漸減慢,走到十字路口時,我已經有些喘了。
明明已經是綠燈,而我依然駐足不前,因而停在最前麵的那輛車的司機很是不解。我雙手拄著膝蓋,注視前方。當人們幾乎全部通過人行橫道的時候,綠燈開始閃爍。
我正想調整好呼吸,卻匆匆忙忙地跑了起來。對於我的行動,連我自己都很驚訝。我的思考與行動完全相反,身體就像正被人當做口香糖嚼著一樣,感到極不舒服。正當我意識到停下來就會被車撞到,想要跑起來的時候,喘息達到了極點。我一邊不住地咳嗽一邊穿過十字路口,而後終於可以俯下身來調整一下早已雜亂無章的氣息了。每次呼吸的同時,汗水都會湧出來,我感覺就像處於煙霧之中一樣,十分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