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變得很疲憊,目的達到了;然而同時我雙腿發軟,開始有些擔心還能否回得去家了。
背後傳來汽車排氣聲以及行駛的聲音。遠處,日常生活的聲音。葬禮之後緊接著沐浴在陽光裏,讓我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呼吸平複之後,我抬起頭,看見一家鞋店。店門口掛著一塊向右傾斜的招牌,上麵寫著“SAKURA”。門前的貨車上減價處理的鞋一隻也不剩,餘下的一片空白多少有些引人注目。
“歡迎光臨!”一個貌似在打工的店員的人從店裏走出來,用很平常的迎客方式招呼了我。他懷抱著許多疊放在一起的鞋盒,正在搬運。
“這位姐姐,來我們這也是為趕時興吧?”
他毫不拘謹地跟我搭話的樣子與所說的內容都使我感到困惑。
“趕,時興?”
“我們這的鞋,一放到這邊的貨車上就會飛速賣光。生意興隆喲。”
雖然他隨後補充了一句“跟我這個打工的倒沒太大關係”,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他對此感到喜悅和驕傲,儼然那是自己的成就一樣。“是嘛。”我在一旁看著他工作的樣子,答道。我見他似乎有話想說,於是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從此他便滔滔不絕起來。
“大概兩周以前,有個好像發瘋了的上班族持刀行凶,把人給捅了,就像這樣‘噗’的一下。”
他好像教授演技的老師一樣,身手並用地重現了當時的情形。我好不容易才平複下來的心跳又一次加速,同時我用手指輕掩住幹涸的嘴唇。
“我急忙逃跑了,不過當時被捅的那個小哥兒就站在我們店門前。那小哥兒被捅了之後一動也不動,抄起貨車上的鞋就衝著上班族扔。旁邊的人都說他超帥!”
他雙手張開,好像要把鞋盒扔出去一樣,告訴我他的興奮。“啊。”他不好意思地笑著撿起掉落的鞋盒,用下巴示意店內深處的牆壁。
“那上麵掛著的就是當時的照片。”
在他這一示意的引誘下,我進入店中,走到牆上的照片近前。我手拄在牆上,支撐著身體,抬頭看著照片。“……啊,”我不禁驚歎一聲。
照片上的兩個男人都曾對我說過“喜歡我”。
一個左臂上才插著一把刀,右手裏臥著鞋。
一個仿佛在為人生路上該穿什麼鞋而感到迷茫,在鞋的簇擁下蹲在地上。
若要說拿著鞋的人身患重病,想來誰也不會相信吧。
“拍這張照片的人說,最近要把它拿到市裏的一個名叫什麼獎的攝影展上去。要說震撼力,它跟其他那些照片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相當值得期待。”
“是嗎。”
“其實,店長說這家店本來已經打算關門大吉了,可這下子形勢大變。另找工作也是件麻煩事,所以的這也算幫了我一個大忙……”
從他說到一半開始,我就再沒聽到他說的話。我五感交融,一切變得模糊。
用手指抹了抹眼角。淚水還沒有出來,但我還是用力擦著。
“對了,姐姐您也是來買鞋的嗎?”
“鞋……哦,我買。照片上這個人拿的鞋還有嗎?”
“哦,原來您也是追星族啊。稍等,我記得在……”
他翻箱倒櫃,尋找我要買的鞋,因此把剛剛好不容易歸攏到一起的盒子又扔在了一邊,使我心生歉意。不久,店員說“給”,然後把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遞給我。“啊,還沒問您穿多大碼呢,壞了。”
“沒關係,這雙就行了。”
“行嗎?那,感謝您照顧生意。”
他不顧散落一地的貨物,向櫃台走去。我花了好大功夫取出錢包,照價付了錢,走出店去。
就在店門外的十字路口附近,我學著照片裏的樣子佇立不動。
身邊穿行的汽車在紅燈前停了下來,許多人平淡無奇地走過人行橫道。
那天,他就佇立在這裏,像這樣緊握著鞋。
俯視著自暴自棄的丈夫時,他在想些什麼呢?
對比著生命終點的迫近與刀刺的傷口時,他在想些什麼呢?
在那種情況下,他仍然在想著我嗎?
我越想便越覺得呼吸困難。
但是,我覺得即便自己像這樣在這裏站上幾十年,淚水也不會流出眼眶。
或許種島說得沒錯。
他的“某種東西”還沒有終結,正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某人的身邊悄然生息。
所以,我“無法開始忘記”他。
那個雖是我的朋友,但也有著特殊位置的他。
……既如此,我還是不哭吧。
在他的命運與我道別之前,我不需要眼淚。
“……”我默念他的名字,沒料想,鼓膜異常強烈地震顫。
在擦身而過的風與尾氣氣味的包圍中,我閉上眼瞼。
在黑暗之中,我抱緊剛買的鞋的盒子,顫抖地呼吸著。
在透射眼瞼的光線中,我眼底溫潤,靜靜許願。
相信他的命運正在冥冥中鼓舞著街上穿行的眾生。
衷心希望他留下的東西能夠如他所願,永遠存在。
還有。
即便我無法直接切實地感受到。
我也希望,直到徹底腐朽的那一刻,
他所祈盼的奇跡,始終生息在他所渴望的幸福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