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約會吧!”
從大學回家的路上,忽然覺得她萬分可愛,於是發出了邀請。當然如同往常一樣被無視了。就這樣,我倆默默走下坡道。她的耳並不背,剛才我的聲音也挺大的,我想她肯定聽到了,也許過一會兒會給我回答吧,於是笑嘻嘻地走在她身旁。為了避免你們誤解,我說明一下,我任何時候都覺得她很可愛,幾秒之前隻是沒藏住爆發了出來而已。
天空的模樣如即將大雨傾盆的先兆,烏黑一片,和她不高興的側臉很相配。映照在她的美麗之上,天氣也是她身上配飾的一部分。
七月上旬,梅雨季節還沒結束。時常下雨的天氣讓濕度變得很高。妹妹以前家裏蹲的時候,這個季節甚至讓我擔心她的頭上會不會長出蘑菇來。現在雖然不用操心妹妹的事情,但還是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走到坡下,我們默默走向地鐵的入口。她的右手轉著折疊傘的前端,畫出一道圓形,好像在握著一把劍一樣。
她斜著眼睛看我,視線隨著三白眼冷冰冰地射來,嚴肅地瞪著我。我被瞪了呢,但她和我的視線相對的時候,緊繃的臉色鬆了下來。
我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我說呀。”
“嗯。”
“不要眼光閃閃的!”
真是挺困難的要求。到底要怎樣才能讓眼神黯淡一點呢?還是先用手指擦一下吧。但擦一擦不是反而更亮了?我拿開手指,她歎了一口氣。
“剛才提了個不可能的要求,我反省。你總是眼光閃閃的。”
“因為看到你的時候一直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嘛。”
我說出自己真實的體驗。隻要在大學裏看到她,眼睛深處就不斷點燃著烈火,光芒從眼睛裏充滿了整個世界,同時深入腦海。把這現象說給她聽,她卻不屑一顧地哼了一句。
“你的腦子裏是不是一直都是這麼傻乎乎的?再亮有什麼用?”
她今天的訓斥也冷冰冰的。
“我話說在前麵,我不喜歡你。”
撓著手指甲,事到如今她又說了一次。
“嗯,我知道的。”
四月的時候已經說過一次了,我還記得呢。說完,她又把手指按在額頭上,好像在用指頭強力壓製著苦澀,斜著眼睛瞪我。
“你知道了為什麼還走在我旁邊?”
“嗯……嗯?”
“‘嗯’什麼啊!幹嘛一臉進食中的鬆鼠的表情!”
她描述得如此具體,我摸了摸臉。臉頰笑嘻嘻地膨脹了起來,大概就很像鬆鼠吧。也許我的牙口和齧齒類動物差不多,但也沒有那麼顯眼的齙牙嘛。說起來,我連鬆鼠長什麼樣都不清楚。
“還有其他像鬆鼠一樣的地方嗎?”
“那根本不重要!”
既然她覺得不重要,我就把手從臉上拿開了。
“那你要說什麼?”
忘了剛才她要說什麼,再問一次,她的臉又繃了起來。一眼看上去好像在笑,但我沒有什麼分辨的眼光,特別是對她表情的判斷。
那臉色毫無疑問是在生氣。
“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麼要走在我旁邊?’”
“啊?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啦。”
我立刻回答了最先想到的理由。其他的理由之後再考慮,但轉了轉腦子什麼都想不出來。我感覺她似乎覺得眼前這家夥實在是煩透了,有些不耐煩。
“你應該感謝你父母給你生了這麼一副臉蛋。”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評價道“運氣真好”。
“是嗎?啊,嗯,是啊,對啊對啊。”
她睜圓了眼睛瞪著我,很少見到她這麼大的眼睛。
“你根本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吧!”
“才沒有。”
“就是的。”
“是嗎?”
“就是啦!”
她又強調了一遍,所以我就接受了。她自信滿滿的樣子一定是正確的。
撓了撓臉,衝著她笑了笑。她撥弄了一下劉海,扭開了臉。
“而且馬上就是上半學期的期末考試了,你怎麼還優哉遊哉地。”
“考試?啊啊,還有這回事。”
先不管這個,關於約會還沒有答複呢。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我掩藏不住的熱情期待,她皺著眉頭。那副表情漂亮極了,像畫一樣。
要是我有妹妹一般的繪畫才能,可不知道要給她畫上多少肖像畫。
“你是為什麼來上學的……啊算了,不用回答了。我想都想得到。差不多就是想說要為了和我見麵才來上學的吧。”
“噢噢,你真厲害!”
她不開心地加快了語速。莫非她有讀心術嗎?
幾個像學生一樣的人從我們身邊走過。剛才還沒有注意到,那幾個學生已經從後麵超過了我們,原來眼前空蕩蕩的,不知不覺就彙聚了人流。我們走得可真夠慢的。
走得慢一些就能和她在一起更久一些,我倒是挺樂意的。不過她是個急性子,看看她是不是要生氣了……嗯,和平時一樣一臉生氣的樣子,沒有什麼問題。
“剛才我想起來了,”
“什麼?”
“要不要手牽手?”
“請便。”
她把傘指著我的鼻尖撓了撓。不管她伸出來的是什麼,我先抓住了。她的眼皮像痙攣一樣跳了起來,有什麼不妙的嗎?
我們一起握著傘無言地走著,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真少見,我從包裏拿出來,她的眼皮也不跳了,看著我的手機。
“好像有郵件。”
“……嗬,竟然還有人給你發郵件?”
“嗯,家裏人會的。”
“啊啊,你妹妹啊。”
她眯了眯眼睛,用手指卷著頭發。表情稍稍緩和了一點。
說起來,她是番茄的妹妹,也許對我妹妹有點什麼想法吧。
我操作著手機,看了看郵件的發件人……咦?
“不是我妹妹。”
她轉向我,手指的第一關節還繞著頭發,眼睛依舊眯著。
“莫不是我哥發來的吧?”
“不是不是,是個女孩子。”
“……這樣。”
她又轉向正麵,對我說道,
“大學裏認識的?”
“不,四月份在美術館認識的那個。就是在女廁所裏的那個。”
“忘記了,有這回事?”
她哼了一下。那件事對她來說應該是不想再提及的過去吧。
對我而言,那是第一次被人用刀捅,想忘也忘不了。
“她有什麼事?”
她極少見地又添加了一個問題。我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就老實回答了。
“嗯……她請我去約會。”
“啊?”
她的聲調都變了,這反應還是第一次見,我吃驚地看著她。
“………………”
她似乎無話可說,半張著嘴愣著。
“我說——”
“………………”
“你不用那麼吃驚啦。雖然我也覺得挺奇怪的,明明認識她的契機那麼糟糕。”
“………………”
“你看,在女廁所裏麵男女第一次見麵,可是糟透了吧。真是個奇怪的人。”
我一個勁說,她的表情越來越嚴肅。她用手指摸了摸臉,撩起了劉海,勉強開口往前走。
“真不錯,恭喜你了。你和那個女孩子去約會不就好了。”
“不,我想和你約會。啊,剛才我說去約會,怎麼樣?”
她立刻停了下來,微笑著。但隻是嘴唇勉強勾上去,眼睛裏完全沒有笑容。她發自內心的笑容隻在醫院裏見過。
當然,現在也許也是她發自內心的表情。
“我還沒說嗎?對不起,不願意。”
她搖了搖手,作出一個趕我走的動作,拒絕了。
“是嗎——真遺憾,下次再約你好了。”
“……請你稍微氣餒一下!”
她十分煩躁,撓著頭發。那樣子可真美,讓人著迷。
就在我們站著不動的時候,雨點開始啪嗒啪嗒掉下來,落在她高高的鼻梁和我的肩上,發出小小的聲響。雨是為了冷卻她的憤怒而來的吧。
“鬆開傘”,她開口說道。但似乎又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從正麵瞪著我,然後一下子甩著沒有打開的傘,繼續往前走。
我的心情更加高昂了起來,甩開手腳跟著她一起。
和她之間的距離隻有一把傘,變成了看得見的東西。
“你高興什麼!”她對我生氣,也隨著小滴的幸福落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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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茶店裏的空調開著冷氣,涼風鑽入衣服和皮膚的空隙裏。纏繞全身的濕氣凝固,剝離開,讓我感覺到了新生。
但無論怎麼新生,正麵射來的視線依舊那麼刺眼。
“……啊,約會啊。”
“是誰對你說的?”
哥哥的“女朋友”用她那險惡的眼神否定著,看起來生氣了,我還是不要繼續追問為好。哥哥也許對她的憤怒會很高興,但對我而言就像被叫到老師的辦公室去對峙一樣呢。低下頭,抓著咖啡杯擺弄起來。
我還是個小孩子,不喜歡咖啡,是她單方麵點的。
俊哥的妹妹出現在鞋店是在下午五點稍過,碰巧我饑腸轆轆的時候。她在店裏閑逛到我下班,等我收拾完畢就拍我的肩膀問道,“能借你一點時間嗎?”從旁人的角度看起來,雖然不至於被說成恐嚇,但那氣勢也夠讓人擔心了。
因為他妹妹的眼睛實在是太凶了。雖然相貌姣好但卻讓人害怕,果然是我哥哥喜歡的類型。
另外,我問她“你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裏打工?”“當然是問我哥了。”她淡淡地透露了消息來源。
可惡的俊哥,把人家的個人信息隨便亂傳。我可沒有更多的個人情報了。
“真是的,隨便說別人約會可不太好。”
她閉上了一年四季都充滿了憤慨的三白眼,喝了一口純黑色的咖啡。竟然能喝得下黑咖啡,大學生可真是成熟呢。我正感歎著,她卻立刻皺起了眉頭。
“好苦。”
“要不要加點糖……”
我誠惶誠恐地回應她,現在還不清楚到底應該用怎樣的態度來與她相處。
“算了,也不是很苦。”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然後又把咖啡杯舉到嘴邊。真是個沒有社交性的家夥。但正是這種人,也許才能被人稱為繪畫的天才。社交性和才能相比,我更願意選擇後者。對於我這個凡人家裏蹲來說,兩者都十分缺乏。
“然後,那個……剛才你要說什麼來著?”
“你們兄妹真有健忘的共性。”
妹妹諷刺地歪著嘴。也許是在笑吧,但和場麵的氛圍完全不和。
我低著頭,給咖啡加著糖敷衍了過去。好想趕緊回家吃晚飯;我不喜歡和不認識的人說話。腦子裏的不滿不停旋轉,好似漩渦一般。
漆黑的水麵搖搖晃晃,妹妹把咖啡杯放了下來。之後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咬了咬嘴唇,看來是在斟酌著句子,最後總算慎重地問道。
“你哥哥為什麼是那樣的?”
“那樣的?”
剛才我們真的是在談論這個問題?
“為什麼那樣蠢。”
“我哥才不蠢!”
“你發自真心這麼認為?”
“不,雖然他的確挺笨的。”
我放下砂糖,啜了一下咖啡。溫熱的咖啡苦澀被掩蓋得恰到好處。雖然有些太甜,好像在喝別的飲料一樣,但我不喜歡咖啡,這樣也挺好。
“果然還是挺蠢的。”
“是吧。”
“他總是眼神閃閃,好像狗一樣亦步亦趨地在我旁邊跟著我。”
我好想在此模仿一下狗的汪汪叫,但看著她那凶巴巴的眼睛,就此退卻。
妹妹用手捂著額頭,歎氣道,
“就好像主動親過來的小孩子一樣,又不好捉弄或者凶他。”
原來如此?和我哥的說法相比,原來如此?
這個人平時到底對別人有多麼不友善呀!
如此說來,我哥事實上還受到了破例的待遇?原來如此。
“那個……你是說我哥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不算麻煩,倒不如說……”
妹妹的說法越來越含糊。與這個人相處一下就會明白,她這句話已經足夠表現出好意了。
“你討厭我哥嗎?”
雖然沒什麼很大的興趣,但姑且問一下。妹妹看著我,皺著眉頭,但似乎並不是因為生氣,而是有些困惑。那眼神也很少見。
“老實說,我不知道。像這樣被人徹徹底底地喜歡,還是頭一回。”
“……也是呢。”
哥哥總是單方麵一個勁釋出好意,但接受的一方的反應總是讚否兩極。有覺得這是他的優點善意接受的,也有人覺得他做得太過惹人厭煩。
妹妹到底是哪一種呢?這個人的性格來看絕對是後者,但也許也會很不尋常地喜歡上我哥哥那樣的人。就好像曲線偶爾也會有直線的地方。
“啊,對了。”
她伸了伸腰,眼光又重新拾回銳利。
那語氣似乎在特別強調“突然想到”。
“什麼?”
“你哥好像和女孩子玩得很開嘛。”
妹妹的口吻像是在嘲笑,但明顯是在演戲。
“今天好像也被人約去約會。隨他便了。”
哈哈哈哈,我附和地笑了笑,啜著咖啡。接著老實告訴她原原本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