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啦——沒有那回事。哥哥現在迷著你呢。最近他還被認識的女生約,但都回絕了。”
“哦?是嗎?”
“當然啦——我哥以前就是這樣。那個男人就算你提出要他代你去死之類的惡劣要求,他都會不說二話去死的……”
“我回去了。”
“啊?”
妹妹一副完事的樣子站了起來,明明咖啡還沒喝完呢。
真是唐突。
我確認走向收銀台的妹妹手裏拿著賬單,鬆了一口氣。喝完剩下的咖啡,發現咖啡杯底上還有一些沒有融化的糖凝固著,於是用勺子舀起來吃掉。味道好像咖啡味的硬糖。
雖然沒有必要追她出去,但我沒有帶錢包,一個人坐在這裏也不是回事。
“再說……”
妹妹最後到底想要說什麼呢?和我談我哥?僅此而已?
要是這樣,也沒有覺得到底解決了什麼問題。
我掏空了咖啡杯,趕緊追上妹妹。也許是喝得太急,胃裏響起了液體翻騰的聲音。妹妹朝著我瞥了一眼,朝外麵走去。
我也小跑著來到店外。
和進來的時候一樣,外麵下著小雨。妹妹在入口的屋簷下站著,擺弄著劉海。她帶來的傘頭朝下,完全沒有要拿來用的意思。
“不打傘嗎?還是傘壞了?”
來飲茶店的時候她也沒有打傘。妹妹輕輕搖了搖頭,抬頭看著天,歎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今天就是不想打傘。肯定是因為某些很無聊的理由。”
“那借給我吧。”
我伸出手要她給我。妹妹瞪圓了眼睛,盯著我,臉上嚴肅的表情緩和下來,啊啊果然真的是一個美人。雖然平時挺可惜的。
“…………”
“我不喜歡被淋濕啦。”
趁她的臉色還沒變凶之前,催促了一下。但催了一下她就突然凶了起來,但還是把傘給了我。
傘劃出一道拋物線落到我的手上,妹妹聳了聳肩。
“你果然是他的妹妹。”
“嗯?”
“你和他,為什麼都這麼純真而愚蠢呢?”
妹妹自言自語地評價著我們兄妹。
我還是不太接受把我和我哥劃為同類。不過還是閉上嘴,打開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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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這是她的傘?”
回家以後妹妹交給我一把濕漉漉的傘。我仔仔細細看了看。
“是呢,挺眼熟。但為什麼在你手上?”
還有,幹嘛把濕的傘拿到二樓來。水滴在地上都形成了痕跡。沒有什麼常識的妹妹胡亂脫掉襪子,回答道,
“妹妹來見我了。但為什麼來見我我也不清楚。”
“誒?好羨慕!”
是在車站和我道別以後去的吧。我想不出來她找我妹妹有什麼事。
是關於番茄吧?
“是吧是吧?那傘就請老哥還給她咯。”
“嗯,知道了,不過我明天我不去學校。”
我走向窗邊準備晾傘,回答道。回來得時候還隻是小雨,現在豆大的雨點落在屋頂上,發出如同火花一般的聲音。在雨水的斜線中,對麵鄰居的燈光也顯得黯淡。一打開窗戶,雨便漏了進來濕潤了窗沿。我隻能抽回身子,伸出手,把傘伸出窗外。
“還有——”
“嗯?”
原來還在啊,我回頭一看,妹妹踩著自己的腳,笑著。
雙手套著剛脫下來的襪子,如同手套一樣。那樣做有意義嗎?
“那個人,不討厭你,也不覺得你麻煩。”
說完,妹妹進入走廊離開了。
“哦”,我抖了抖傘,腦子裏隻漏出一點反應。因為沒有實感,所以喜悅也沒有湧上來。
她應該不可能直接親口說這種話。應該是妹妹的推測吧。但我不記得我妹妹有如此慧眼,妹妹應該非常不善於理解別人的感情。
“……算了,不過……”
我收起傘,關上窗子,笑了起來。
妹妹的話雖說沒有絕對保證,但至少讓我更有了一些自信。
“明天也精神百倍地去追她吧!”
說出口了。不用懷疑,不必思慮,百分之百是可疑人物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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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我在店裏偷偷嚼著麵包的時候,被店長叫了出去。我吞下剩下的麵包鼓著臉出去,原來是俊哥在等我。
他折好傘,笑著抬手打招呼。
“呀,好呀。”
“歡迎光臨。”
昨天是妹妹,今天是哥哥。和尋常一樣,他看起來使用鼻息就排去了所有的體內廢物,洋溢著清潔感。這種人竟然能看上我,還時不時來見我,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嘴角還有麵包渣呢。”
“喔,失禮。”
趕緊擦一擦。
“擦掉了?”
“幹淨了。”
他和妹妹一點都不像,整日掛著溫柔的笑容。
店長和我擦肩而過,到店裏麵去了。真是審時度勢的人。
“然後?今天也來買鞋嗎?”
“嗯……也不是。”
他含糊地說著,用手撓了撓後腦。他顯得有些不安,挺少見的,眼睛四處環視。他妹妹也是,來找我的人怎麼都是動機曖昧的家夥。
“說起來,昨天你妹妹來過。”
“妹妹?她來這裏了?”
他不安地看著店裏四周,像在尋找她的痕跡。
“她要是在這裏,可不太舒服。”
“嗯——她應該很少來。”
又不是我的朋友。而且我懷疑那個人到底有沒有朋友。根據他和我哥的說法,似乎她現在隻和我哥保持著交往的關係,人際關係簡直稀薄得難以置信。雖然我也沒什麼資格說,但大學生混成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莫非她專門跑來這裏買鞋?”
“不是,好像是找我有些事情要問,但也沒說什麼就回去了。”
“我妹可真是搞不懂呢。”
他有些抱歉地苦笑著。沒有沒有,我揮揮手,應酬地笑著。
我倆麵對麵,曖昧地笑著。一會兒,他故意咳嗽了一下,好似要做個了斷,表示自己的演出即將開始。
他站在我正麵,我試著往左走了一步,他也跟著。我試著來回左右跳著,當然他也跟著我一起跳。唔,看來真是有很要緊的事情。
“那個……”
“嗯。”
他把手放在嘴邊,眼神遊離,猶豫了好一會兒是不是要就此逃走,最後還是挺直腰板對我說道,
“事實上,下個星期我想對你告白,能不能和我約會?”
“…………”
無言的沉默刺穿了我的耳朵,他看著我,豎起食指。
“要不要再說一次?”
“請!”
“事實上,下個星期我想對你告白,能不能和我約會?”
第二次似乎少了一些羞恥心,他的舌頭更圓滑了。
“不是告發?”
“不是不是。”
“那,就是那種意思?”
“唔,嗯,是的。”
“這樣啊,這樣啊……”
我抱著手,想要掩飾自己通紅的臉,誇張地搖著腦袋。告、告白?
他竟然無視交往的階段,直截了當的來這麼一句。
俊哥,真是太危險了。進攻的方法竟然如此大膽。
明明是這麼無謀,但從這個男人口裏說出來就已經殺傷力十足了。
“俊流的告白是用預約製的嗎?和其他的挺不一樣呢。”
我隨意開著玩笑,試圖平靜下來。但意識已經輕飄飄地失去了根本,我的聲音也好似從太陽穴裏漏出來的一樣,沒有任何實感。已經無法判斷那是不是我說的,就好像發燒了一樣。他對我的玩笑話也隻是一笑而過。
“不行?”
他確認地盯著我的眼睛,重複問了一遍。
唔唔唔,太狡猾了。
現在要是點頭就是對告白的肯定回答了。
“但,我沒有什麼未來前途呀。”
我搖著手,給自己張開一道防線。他疑惑道,
“那是什麼意思?”
“我隻有一點點積蓄。”
“聽起來好像不是很要緊的事?”
“誰、誰說那很要緊了!”
“我覺得挑明了會比較安心吧。雖然有些太突然了。”
“不是有些,是非常!”
“是吧,那我下午再來找你。”
“唔,等一下,喂!回來!”
他沒有打傘就跑著離開了鞋店。無視了人家的製止,好像逃跑一樣。莫非他也挺害羞的?可真是突然出現說了了不得的話,然後趕緊跑了。
“你是台風嗎?!”
隻針對我的台風一號,讓我的身心起了巨大的波瀾。
好像水波搖動,搖搖晃晃,意識難以安定。三半規管好像被碾平拉伸一樣,失去了原型,喪失了功能。我沒法追上去,隻能呆著回想他的笑容。反反複複,就像濾過紙漿一樣。
好像軟軟的棉花糖一樣,從額頭中心擴散到全身各處,渾身被奇異的觸感侵蝕。身體內被某種甜蜜而溫柔的東西啃出了洞,暴露出不安而激動的心。大腦如同螺絲一樣,時而擰緊,時而鬆開,在解放和緊張中不停震蕩。
模模糊糊,眼睛裏有一些泡泡在往外湧。
“我說我說——”
“唔啊!”
背後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嚇了一跳。裏麵的門半開,從裏麵探出半個店長無表情的腦袋。沒有修整過的胡須也跟著微微搖晃。
“大叔我知道的,你們這樣的就是所謂的笨情侶啦。”
“你、你才笨!”
笨的隻有哥哥一個人就夠了!
說完,我衝出鞋店。但外麵下著雨,於是趕緊回來。
我站在入口附近的廉價折扣貨籃旁,隨意抓起一隻藍色的鞋子放在一隻紅色的涼拖旁邊。看著兩隻形狀顏色大小完全不相配的鞋子,總算平靜了下來。也許是因為聯想到了家門口那一堆鞋子的緣故吧。我在貨籃旁邊,開始隨意排列起鞋子。
“喂,那是要賣的,弄完以後整理好呀!”
店長發著牢騷,我搖搖手,把黑色的鞋子配上白色的涼鞋。
賣剩下的鞋子,大小和顏色各種各樣。擺弄一下便知道,能互相適合的鞋子真是極少。而且就算配上了,腳步也肯定難以相配。
但人們總是站在另一雙鞋子旁,一起行走。要麼大踏步往前,要麼忘掉自己的腳步,慢慢的。我們總是在拚命為之而努力。
並非為了迷失自我,而是尋找到新的自己所在之處。
抬頭看著雨天的十字路口。在傘的保護下,踏在濕潤的路上許許多多的腳與鞋。離離散散,目的各不相同,但總是在某一瞬間,和某個別人的腳步聲重合。反反複複,喚起連鎖的小小波紋,總有一天會成就出某些大事。
看著貨籃裏的藍色鞋子和紅色涼拖,聯想到那兩個人。
他們要聽見我們剛才的對話,該會是什麼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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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去學校也不能立刻和她見麵,她沒有課上的時候肯定就見不到,而且本來上課的時候也不一定會見麵。今天到底如何呢?
昨天沒去學校,實在是無聊得沒轍,今天早上很早就醒了。明明早起去學校,也不一定能見到她。
但隻要有可能性,要我什麼時候起床都可以。
說起來,妹妹昨天打工回來的時候愣愣的,是不是發燒了呢?晚上還一個人發出哇啦哇啦的奇怪聲音,真的有些擔心。
早上七點出門,烏雲密布,但雨已經停了。乘著地鐵搖搖晃晃來到大學附近,出來的時候雨竟然重新複活,傳來人們踩著水坑和雨本身的聲音。啪嗒啪嗒的雨點在路上彈跳,堵住了耳朵。
平緩的坡道上人影很少,每個人都打著傘。我雖然帶著傘,但細思苦想,最後還是決定不打傘去上學。跟她借傘的不是我,隨便拿來用可不太好。而且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幹掉,現在又打濕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把傘藏在衣服內測,從地鐵入口的右側朝著上坡方向走去。擦身而過的人們時不時看著淋雨的我。衣服很快吸足了水分,粘在皮膚上。不快感助長了七月的悶熱,行走很快變成了煎熬。
疲憊的內心祈禱著能不能穿越到那從建築縫隙中隱約看見的校舍裏。但現實中自己隻能看著自己的腳和腳下被雨水染濕的鞋,繼續往前走。
……但學校真好,隻要我一直堅持走,就一定能走到。要換做人,對方不靠過來就永遠無法接近。
想著想著,渾身濕透的我總算來到了坡上。最後朝著教學樓的方向走著,看了看公告牌的方向,她正好在那兒。
她和一個學生模樣的男生在說話。
我的下半身有些不穩,停了下來,撓了撓鼻子。
身體濕漉漉地落下許多水珠,煽動著自己的焦慮。
內心無法平靜。男生笑著熱情地對她說著什麼,其好意和用意一目了然。她則眯著眼睛,一副困倦的樣子。手裏拿著另一把傘,水滴滴答掉在地上。我仔細聽著她的附和,都是“唔——”“哦”之類的。本來,她到底就沒有正眼看那個男生,視線在公告牌和窗外之間遊離,根本沒有集中精神。
她突然看到了我,瞥了我一眼,抬頭看著那個男學生。連“抱歉”都沒有說,就徑自離開,朝我這邊走來。走得真快,臉色明顯很不開心,今天她的咂舌也會跟這雨點一樣頻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