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折(1 / 3)

第一折

與你飛越城市之巔

1

嘉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折回去。孤獨的生命裏,從來沒有牽掛,沒有放不下。

左手托住如花墜落的夜來,右手拔刀出鞘,刀光矯矯如龍直噬術裏古前胸。總算他還記得“神刀門下,不殺一人”的戒條,隻用了兩分力。

救人、傷敵、奪馬,一氣嗬成,轉眼人去巷空。

術裏古頹然倒在苔痕斑駁的老牆下,汨汨流出的鮮血滲進青石板縫。在他漸漸模糊的意識裏,沒有了魅人的玉顏,隻剩那燦爛的直入人心的可怖刀光。

2

神智一清明,痛意就如潮襲來,痛得身體好像要跟自己分離。夜來慢慢睜開眼睛,費力地理解自己的處境:佛像、木魚、梵唱……是寺院嗎?

床後的人俯下身,察看她氣色。猝然觸到那雙清朗如月夜的眸子,夜來的心頭不禁一悸。他左耳的金環尤其讓她沮喪。“噢,女真人……”

“我是契丹人。”

夜來聞到他身上有森林的清氣,依稀記起瀕死之際,炎熱的陽光中,自己被這樣的味道包圍。少女覺得親切,仿佛又變回黑山白水間那不識愁滋味的小女孩。她自然而然地用契丹話跟他說:“是你救了我嗎?這裏是哪裏?”

嘉樹用契丹話回答:“這裏是千足寺。住持是我的朋友,不用擔心那些女真人會找到你。”多久沒說故鄉話了,嘉樹已記不真切,但她口中的一音一韻,足以動移人心。

嘉樹端起矮幾上的粥碗,米粥溫熱,於是遞給她。夜來伸手來接,牽動傷口,痛得全身冷汗。他左手舉著粥碗,將她圈在懷中,右手拿著木勺,一口口喂她吃下去。

“還要嗎?”

夜來靠著他胸膛,疲倦地說:“不要了,吃東西好累。”再世重生的少女,沒有理由地相信了自己第一眼見到的男子。

嘉樹覺得她像個可愛複可憐的孩子,輕輕將她放平,蓋上被子。“你是漢人,怎麼會說契丹話和女真話?”

“我生在遼國,十歲才回中原,我的契丹話原比漢話還說得好。”她的微笑比哭泣還讓人悲傷,“不過,現在你的國家和我的國家都被女真人滅掉了,我們都成了亡國之民。”

“宋還有江南的土地。”

“江南?爹爹說過,要帶我去那裏……如果去的話,就不會遇到今天這種事了吧。”

“你一直發燒,已經昏迷了九天。”

“九天?!阿婆生了病,一個人躺在宅子裏沒人照顧,怎麼辦啊?”

“我幫你去看看她。”

“帶我一起去,你又不知道在哪裏。”

“你可以說給我聽。你現在這樣子沒法走動,況且傷了那個金國將軍後,又開始宵禁了。路上若是遇到巡查的騎兵,動起手來我恐怕會震到你傷口。”

“阿婆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必須去看她。”她言辭堅定,語氣卻宛轉。

他無法拒絕。“我答應你。隻是我們不能騎馬,也不能坐車,我隻能抱著你去,你……方便嗎?”

夜來誠懇地望著他,問:“我昏迷了九天,是你帶我到這裏來的,是你在照料我,沒有別人嗎?”

“是的。”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傷在胸口,是你包紮的嗎?”

“是。我……”

夜來打斷嘉樹的話。“男女授受不親,你以為我真的計較那種東西啊?你對我做了這些,”少女蒼白的麵頰泛起微微紅暈,“但我認為,我仍然是個清白女子。事急從權,誰理那些繁文縟節。我現在還躺在這裏,還可以跟人說話,你不知道我有多歡喜,也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她的小手輕輕覆在他手上。

他反轉過來握住她的手,心中激蕩。這個在他故國草原上長大的女子,胸襟如此磊落,他倒不如她了。

見他不說話,她不由道:“我這樣說你不愛聽嗎?哦,你擔心我賴著你。某英雄救了某美人,然後英雄要對美人的清白負責,美人更是感激涕零,決定以身相許,勾欄裏是常常演說這種故事了,但我沒有這種企圖。”

他笑起來,“走吧。”

嘉樹是刀一般的男子,正如寶刀會散發砭人肌膚的寒意,他給人的感覺同樣冰冷不可接近。長到十三歲,他走在街上,行人會自動跟他保持三尺以上距離。愛才如命的雷景行正是看中他身上絕無僅有的酷寒“刀氣”,冒天下之大不韙收了這個契丹人做弟子。他很少笑,笑的時候如同陽光照射冰川,隻能稱為耀眼。

夜來禁不住說:“有沒有人跟你講過,你笑的時候比較好看。”

“呃,沒人講過。”她的說話會從東邊突然跑到西邊,他也不覺得奇怪,隻當女孩兒都是這樣,但這樣公然地讚他好看,他不知道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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