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象鋸開般的裂痛著,太陽穴兩側神經如同被人用力外扯般拉緊脹痛,整個大腦根本無法有效的思考,唯一感覺到的是緊閉雙眼後那熟悉的黑幕上不斷浮現的人物相貌、事情場景,種種怪異的方言、陌生的譴詞用句,在記憶的深處紛紛湧出,大量龐雜的記憶訊息在短時間內急速地從大腦中提取出來在瞬息間重現,頃刻間記憶的讀取者恍若重新經曆了一番人世輪回,記憶中當時自己的喜、怒、哀、樂讓此刻的自己情緒如同乘坐雲霄飛車,瞬間由天堂地獄的不同極端間跳躍,如果不是自己素來情緒冷淡,對這些記憶、情緒一直是以旁觀者的角度進行欣賞,換作別人,早就被乍喜乍悲的瘋狂情緒刺激得神智錯亂。即使如此,現在自己的腦神經也已呈過飽和負荷,劇烈的疼痛即使是我也不禁發出低低的呻吟。
所謂滿清十大酷刑也不外如是吧!可惡啊,13號,早就知道它的話不能盡信,果然擺了我一道,什麼睡一覺醒了就沒事了,就是當初在南非參加雇傭兵訓練營時的磨練也不外如是,唯一的區別,一個是純精神折磨以至刺激肉體作出連帶的痛楚反應,一個則是肉體時刻處於人類極限狀況下精神瀕臨崩潰的瘋狂。
沒辦法,已經沒有退路了。沒有怨天尤人的習慣,對待已發生的事情,我在精神恍惚的情況下,依然依著自幼養成的堅忍性格苦苦忍受,雖然此刻的肉體我雖能感覺卻無法操縱,但下唇處傳來的劇痛卻提醒著我,身體已經自動作出了反應。
恍惚中,不知過去多久,似乎隻是片刻,又似乎是數個世紀的漫長,腦海中浮現的人生記憶使得我似乎朦朧間又度過了一次人生輪回,但隱約間又感覺一切都是那麼的模糊,如同大夢之後,再三回味,一切似有若無。
一個人從小到大數十載的經曆是無法倉促體會的,如果給我足夠的時間,使我能夠以旁觀者的超然角度如看電影般反複揣摩,我應該可以真實的把握這個人,但現在,我沒有這種閑暇,因為我已經感覺到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弼淵”——我剛剛讀取的這份記憶的原主人、我轉生的新身份的名字。
暫時先將對已讀取記憶的體會工作放緩一緩吧,我試著睜開雙眼,疲憊的眼簾如同萬噸重物壓製住一般,讓我掙紮了半天,方才勉強睜開了一道細縫。
昏黃的光暈,忽明忽暗,幾個碩大的高大黑影,靠在我的前方。
“校騎醒了、校騎醒了!”
看見我睜開雙眼,在我眼前的人影劇烈的晃動起來,似乎非常興奮,帶有東北口音的呼喚和我剛剛讀取的記憶中的滿語交雜的呼喚著我,一個銷瘦的身形更靠上前來,揭開蓋在我身上的皮裘,查看了我的左肩傷口,又將我的右手捋起把了把脈,轉頭強壓住狂喜的心情低聲喊道:
“傷口收水了!脈搏雖虛但平緩有力,大人體內的毒素基本清除了!”
聽到我逃脫鬼門關的消息,身前的眾人頓時小聲的沸騰起來,聲音傳揚開去,原本昏黃黯淡的空間一下亮堂起來,十多個人影從光明的世界一下喧嚷著衝進我這昏暗的天地,潔白的雪花也趁著凜冽的寒風卷向我這裏,縱使蓋著厚重溫軟的皮裘毛氈,縮在身前人影組成的人牆之後,寒意依然沁人骨髓,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快關上門!”
察覺到我感到寒冷,原先替我把脈的男子不滿的低吼,狹小而擁擠的空間頓時安靜下來,隨著木門吱啦吱啦的聲響,剛剛光亮一小會兒的小世界頓時又回複了昏暗,但寒冷的氣息卻隨著啪啦啪啦火苗跳動的聲音快速地上升著溫度,至少,我不再感到臉上刀割般的刺痛。
“……水……”原本準備在這虛幻的新生中第一句話該是一些具有特殊意義的言語,但不由自主地從幹裂的喉嚨中溢出的卻是這關係生存的基本要求。
身邊的眾人立刻端來半碗溫熱適中的白水,攙扶著我掙紮著半靠半倚的扶坐起來,小口小口的吞咽下幾口水,心口頓時暖熱起來,精神為之一振,偎靠在皮墊壘成的枕靠上,醒來半天頭一次正視所處的時空。
眼前的所在是一間狹小的木屋內裏,壁爐內火苗旺盛的跳動著,影映著張滿毛皮的的四壁,影影綽綽的十多個人影。
屋內站著十多名頭頂高纓尖胄、外套嵌滿鐵釘的寬大綿甲的滿清騎兵裝束的壯碩軍漢,原先圍在我身邊的是五名身著六品、七品武官的征袍,穿著風毛的羔皮大氅,顯然是一行中人的頭領,此刻,都一臉激動的凝視著我。
“天見可憐!天佑吉人!”一名高高胖胖的武官熱淚盈眶,我回憶了一下記憶,他是我現世身份的奶哥子,從小和我玩大親隨劉錚。
剛剛讀取了記憶,雖然對一些陳年舊事以及我以前的思想情感的感受揣摩還需要時間體會,但對眼前的現狀我已經第一時間掌握了。
現在是中國皇朝清帝國鹹豐三年、中國曆法癸醜年九月十八庚申日,換算成西元是1853年10月20日,此刻,中國南方的太平天國起義已攻占南京(清稱江寧,太平天國稱之為天京),林鳳祥、李開芳所率的北伐軍正一路勢如破竹直殺向北京,北邊,俄國開始遠東攻略,已經占領了黑龍江出海口處的中國城鎮廟街,改名為尼古拉耶夫斯克,開始進軍庫頁島,並派出大批所謂探險隊,對黑龍江兩岸流域進行地形風物偵察,為下一波大規模入侵做準備。
我所寄生的軀體是黑龍江璦琿副都統貝子濟格第三子,馬甲校騎弼淵,道光三十五年(西元1835年)乙末正月廿一出生,今年一十九歲。家祖為是奉天鐵帽老王簡純親王庶支,我父親濟格論輩分還是現任老簡親王的堂弟,今上鹹豐的叔父,封貝子爵,正藍旗第四佐領,領黑龍江璦琿副都統職;母親蘇完瓜爾佳氏,滿洲鑲白旗第十五佐領嶽起孫女,也是名門之後。父母祖萌雖厚,但父親濟格今天的爵位卻是他十七歲從軍、於沙場之上一刀一槍拚出來的,遠的不說,就是道光七年(西元1827年),他三十九歲,隨同揚威將軍長齡平定喀什葛爾叛亂,親率五千馬隊突入三萬回軍之中,身負箭創七處兀自不退,力斃安延集大頭目色提巴爾第,被道光帝親許為“伊犁巴圖魯”,超銜授貝子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