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熱水下肚,原本虛弱無力的身體立刻熱了起來,精神也好了許多。我抬頭看看炕前圍繞的眾人,微微笑道:
“我沒事了,大家都還好吧?”
話剛出口,我頓時呆住了,微笑?我怎麼會微笑,我怎麼會叫出如此安慰他人的話?在原來的世界,人稱“白袍幹冰”的冷血醫師、萬年無表情的木頭人怎麼會說出如此富於人情味的話語?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就是為了體驗人類感情的存在,難道我一寄生就有了感情?那我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可為什麼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心中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如同以往冷漠直截的通知病患家屬“病人已死”一般,說出的話語仿佛冷冰冰的留聲機重複歌劇家深情的詠唱般,虛假。
這是怎麼回事?
“終於發現了?”戲謔的男中音在我腦海中響起。
“你到底幹了些什麼?”我同樣在識海中質問,語調和以往一樣平淡,卻有不容推委的力度。我雖然感情缺乏,卻也不容被人當實驗鼠般作弄,哪怕他是13號,高等級宇宙精神生命體。
“一個小小的補丁程序而已,”依舊是那種氣死人不償命的陰陽怪氣,“你的冷淡脾氣可不是三年五載能改變的,在你真正擁有感情之前,如何能過正常人的生活。你雖然擁有了弼淵的全部記憶,但缺乏他真實情感的你小心被人當作鬼上身活活燒死。而且,你想體會人類感情,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直接體會感情是怎麼回事。原本弼淵的主體意識已經消失,但他的軀體我仍舊保留下在不同情況下對事情的情感應激反應,並和大腦建立了神經衝動,可以自動將你的冷血反映轉化為正常人的情感表現。當然,你若是強行控製軀體,也可以在神經衝動之前將它強製取消。但我覺得,你最好還是慢慢適應正常的情感表達吧。”
拉拉雜雜一大堆,實質就是說現在弼淵的軀體成為了我的情感矯正器。我承認13號的安排有理,但依照他的話語,我簡直屬於非人類的存在,雖然我自認缺乏大多數正常人的情感反應,可以歸為怪異一列,但至少仍是人類,現在竟被一個高次元精神生命體指摘我該如何學做人,實在是令我頗為不滿,連一直平穩的情緒也有了輕微的波動。
“不錯嘛,這麼快就有了情緒反應?”13號顯然察覺了我情緒的波動,以極度誇張訝異的口吻大聲嚷嚷。
“情感應激這點就算了,你還動了哪些手腳?”我也察覺我的精神在這副軀體中敏感了很多,平素這點言語刺激我是根本不會理睬的。這、該是一件好事吧……
“等你自己發現再說,我一向可是秉持就算看到結局也不會提醒還沒得知的人的原則,一切等你發現了我再解答,拜拜,祝你好運,我要到24號那裏去逛逛了……”
和往常一樣,13號切斷了我對他腦波的聯係,至於他對我的單向聯係是向來不會切斷以便隨時看我的好戲。這種隨時被人偷窺毫無隱私的行為連我也難以接受,但雙方宇宙層次相差何隻天淵,我也隻得默認現實。
將精神拉回眼前世界,雖然我和13號在識海中羅嗦半天,但轉換成物質界的時間不過瞬息間,看見我不顧自己身負重傷慰問將士,眼前十多條鋼澆鐵鑄的廝殺漢齊唰唰的拜倒在地。
“主子爺!您昏了大半天,可把奴才嚇死了”劉錚原本肥肥大大的臉上涕泗縱橫,“小的無能,有失老爺囑托,沒能好好保護好主子爺,請主子爺責罰!”
“滾你媽的蛋,爺自個兒不小心,關你鳥事。還不滾起來服侍!”我按照記憶中弼淵通常的語氣對劉錚笑罵著。劉錚家世代是老簡親王家的包衣,自曾祖起就跟隨我家老太爺,每一代男丁壯年的就隨主子出兵放馬,老弱女眷就在家中打點服侍,祖孫四代一直是主子貼心窩子的親信,是府中下人們眼中的二主子。到我這一代,劉家年青一輩嫡係四人,庶支七人,隨主子出戰戰死的就有三人,餘下的不是當少主子的隨從,就是在府中糧莊打理管事。劉錚是嫡係的老幺,比我大三歲,因為他生母是我的奶娘,作為我的奶哥子從小就是我的長隨。直到我從軍之後方才讓他留在府中替我服侍爹娘。此次出巡邊疆,父親放心我不下,就替劉錚補了個軍籍,打發他跟著我。弼淵手下的頭號親信非他莫屬,跟他說話,自然隨意親近。
“紮!”劉錚的眼淚說收就收,隨便用袖子在臉上一模糊,響亮的打了個馬蹄袖,一咕隆的爬起來,將我扶好,小心的靠在炕頭的軟皮子上,自己在一旁站著等著伺候。
不理會劉錚的殷勤,我和顏悅色的對跪拜在炕前的三名領催說道:
“三位快快請起,此次多虧三位把我救下來,實在令我汗顏。”我一邊強顏歡笑一邊伸出右手虛扶三人,牽動左肩的傷口烈烈作痛,原本包紮好的傷口又滲出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