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3 / 3)

神山,因仙而名。鬱鬱蔥蔥的綠意裏,霍然矗立在寒同上部的灰白色絕壁,將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集到這裏。沒有獨特文化的山是沒有靈魂的山,高擎起仙道旗幟的絕壁洞窟鑄就了萊州獨一無二的道教神話。穿山脊而過,寒同迤東、迤西俱不過二公裏,步移景換的美色無法把他們割裂開來。“九頂鐵槎山八寶熒光洞”說的就是黛色山崗上一字排開的九個翠峰八個古洞。還不曾知道寒同時,我就聽說過這句完全相同的俚言,那是在橫臥於榮成南部黃海之濱同樣因風景秀麗九頂相連而名的鐵槎山上。一個屹立在半島的最東端,一個聞名於半島的最西麵,相同的文化現象卻將它們緊密地聯係到一起。與萊州的寒同一樣,鐵槎山也與全真教有著一段深遠的淵源。全真七子王處一辭別祖師王重陽後,於此山開辟道場,白天乞食於榮成、文登、寧海,晚間則“東臨大海,下俯深壑,一足獨立……製練形魂”。全真教的傳播過程中,內部的相互參修與交流非常活躍,來來往往的全真道士們將這個簡練又美好的概括直接由黃海之濱搬到了萊州灣畔

山前六洞與相對位置的山陰靈官洞已為大家所熟知,那麼這最後一個熒光寶洞又在何處?在山下呂姓老人的帶領下,我終於找到了位於主洞迤東五百米一個靜謐小峽穀內的第八個洞窟。一米六的見方、未有任何題額、未有供奉石像的任何基座、洞內西側凸出的岩石,都昭示著此洞的尚未完工。雖然沒有安頓過任何神靈,鬆楓相依下的尼庵基址卻分明還在不甘寂寞地說著什麼。穀內遍地自然散落著的石頭似乎並不別致,有了青鬆的點綴卻平添了一份生氣,有了密密的紅葉的映襯便油然地生出一種別樣的詩意與韻味。任憑綠綠的鬆針和紅葉百般地調皮遮攔,樹隙中的縷縷白雲依舊悠閑地漫步在碧藍的晴空上。一彎白白的上弦月靜靜地貼在綿綿群山之上這幅遼闊的畫卷裏,對麵刻意放大了亮度的座座山脊,在明麗的光線下與山陰形成了強烈的色彩對比。天地山,日月雲,縱情書寫著同一首美侖美奐的抒情篇章。

神山腳下的萬壽宮碑完整記載了金元之際全真道士在這裏的活動蹤跡,卻不曾述及此前寒同道教文化的久遠曆史。全真道士們有意無意間的避諱,讓我們無法涉足神山那條源遠流長的道教長河。當地百姓為它披上的神秘麵紗,卻又瞬間帶我們回到史前的商、周時期:人跡罕至的寒同山上雲霧繚繞,隻聽鑿釺之聲;月餘霧消聲息而仙洞成,故名神山洞。此時的名稱突出的是神的山,還不是超乎自然的仙。多麼浪漫的傳說,又是多麼神秘的過程。百姓用自己的思維方式注釋著仙洞的形成,用自己的喜好演繹著神仙的傳說。

“其實,我們今天所見的上層三個主要洞窟大部乃自然天成,三洞之間隻有中間一個洞口”,嫡傳八十九代的守洞道士王合林的此番介紹給出了一個超出所有現代資料的解釋,“第一位來此洞修煉的就是西周的大思想家、哲學家、道家學派創始人李聃。唐朝天寶二年(公元743年)神山洞經曆了一次大的修整,原有的基礎上又增開了二個洞口,使原來一體互通的一個大洞分割為我們現在所見的上層靠右三個洞窟”。此番介紹引起了我極大興致:山前萬壽宮碑未曾提及,萊州相關史誌均言神山洞披雲所開,亦無他解。實地查看,三窟之間果然有明顯的人工隔離痕跡。這樣重大的仙釋事件,萊州的史誌為何不著絲毫墨跡。為了他的這份堅持,為了他的這份虔誠,我開始了多方查證。《鄭州大學學報》李洪權所著的《金元之際全真教道觀的社會經濟來源》一文,完全證實了這個說法的正確性。來看這段文字:據《神山洞給付碑》:乃馬真後稱製四年(1245),宣差萊登州長官都帥得旨:“伏見萊州神山洞乃古跡觀舍,屢經兵革,未曾整葺。今者幸有披雲真人糺領迢眾,虔心開鑿仙洞,創修三清五真聖像,中間所費功力甚大。其山前側佐一帶山欄荒地,除有主外,應據無主者盡行給付本觀披雲真人為主,裨助緣事,諸人不得詐認冒占。”由聖旨我們知道:元初時期的神山洞就是古跡觀舍,隻是屢經兵革未曾整葺。這一點由山下《神山萬壽宮碑》“共登神山”句亦可得到證實:當時的神山有古洞、有古跡、有名氣,成為王重陽來萊後,除傳教活動外,與馬鈺、譚處端、劉長生、丘處機等四大弟子的修煉之處。

具備了這些條件還不行,擁有自己的文化才能稱之為“神”。這個“神”不會是別的,當然是其時就已經非常古老聲名遠播的“神山洞”道教文化。《神山洞給付碑》還告訴我們:神山曾經有過一通記載元廷欽賜寒同這一過程的禦碑,碑的賜予者就是《神山萬壽宮碑》中提及的“飛龍年間”稱製的乃馬真後,這種賜予在有元一朝是獨一無二的。如此重要的碑刻,清中朝萊州著名輿誌學者侯登岸先生的《掖乘》一書中並無收錄,這至少說明此時碑刻已經不存。其實,什麼的賜予多少都有一些可笑,任何的江山、財寶永遠不屬於哪一個個人,哪一個朝代,這些腳步匆匆的過客充其量是轉瞬間的守護者罷了。

東漢末,佛教傳入我國,給我國的宗教信仰注入了新的活力。經八百多年的發展,至唐末,達到了其史上鼎盛時期。隨著佛教的日益興起,本土的道教卻日漸式微,至金元時期古洞已呈荒廢狀態。這時的中國大地,宋,金、元幾股勢力相互攻伐,社會動蕩不安。長期的爭戰令民眾苦不堪言,流離失所的百姓希冀穩定的生活環境和心理撫慰,北方的統治者也在為入主中原尋求適合的切入點。以全新麵貌適時出現在這個大背景下的全真教,占據天時地利人和,以蓬蓬勃勃的態勢迅速燎原於大半個中國。作為全真教發源地的膠東半島,萊州出現了在全真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劉長生、劉通微、尹誌平、宋德方等一批得道真人,他們的活動與萊州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

神山洞真正的開鑿過程當然遠不是百姓們傳說的這樣輕鬆而富有詩意。開洞過程中,除宋德芳外,值得一書的是具體負責神山洞開鑿工作的關鍵人物——石誌溫。《神山長生萬壽宮碑》特別強調:“高下宮宇皆誌溫所造”。從一二四二年到一二八五年,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裏,隨山派著名道士石誌溫率領全真道士們

“驅石夷磽架虛構險手胼足胝”,經過艱苦卓絕的施工,用十年時間完成了原有仙洞的開拓與改造。之後又相繼開鑿上層最西側的長春洞、下層東側的長生洞、西側的太古洞、山陰的靈官洞、陽坡六洞迤東五百米處的無名洞等五洞。又依次修建了二閣:一為虛皇閣,在虛皇洞前,二在洞之上山巔,名不可考;四法台:長春洞正南二十米,道人休憩納涼之處;四道觀:一為三清殿,在今資聖寺東,二曰小家庵,在神山洞西一千米山陰,三名真武廟,上層洞窟之東緊挨處,四為泰山聖母殿,神山洞東北五十米。完全竣工後的神山仙境:洞之內金碧輝煌,繪彩丹青;以明月為窗牖,白雲為垣壁。是境也:幽花野草不知其名,珍禽異獸時聞好音,眾石磊磊寒泉泠泠。簪裳翹楚、接踵駢肩,稽首神山無量洞天,靈通至聖廣大無邊。十洲三島車駕交駢,花木間錯不春而妍,宮殿曉日樓台暮煙。

神山洞的開鑿建設中,石誌溫用平凡創造了神奇,用神奇成就了寒同,奠定了寒同名揚全真的關鍵一步。清風相伴,明月為伍,這一步,石誌溫付出了畢生的精力,走了整整五十年。

神奇與平凡的距離是這麼遙遠,相隔萬水千山,間隔著漫長的艱苦與艱辛;平凡與神奇又是這樣親近,親近到隻有一步之遙,跨越艱辛就是神奇。白雲鬆間過,清泉腳下流。寒同之石窟,寒同之土地,寒同之景致,成為石誌溫永遠的家。歸真後的石誌溫埋骨寒同山下,與寒同融為一體,畢五十年之功,為寒同築起一座高聳的道教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