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場上回來以後,婦好就病倒了,進入大辰,迎受多眾們歡呼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力氣舉起手臂來。理所當然的,武丁為此大感惶恐,立刻召集巫人們,卜蓍以乞求上天的旨意。
“此必祟也,”卜蓍得出了一致的似乎是毫無懸念的結果,“是羌望的陰魂在困擾著君夫人。”“戎狄之靈,竟敢跟來大辰作祟!”武丁怒不可遏。然而憤怒並不能解決問題,按照商人的傳統,天地鬼神都必須受到敬重,即便是外族人的鬼魂,即便它附在一個高貴的商人身上作祟,也是不能不以誠心來祈禱攘避的。
一方麵,武丁舉行了盛大的祭祀活動,當場砍下一百顆羌人的腦袋——那都是婦好從周侯領地上捉到的俘虜——以向偉大的天乙禱告,希望他保佑自己的子孫,以及子孫的眷屬,免受惡靈的騷擾。另方麵,武丁發動千名奴隸,在大辰郊外建起了一座高達兩丈的土台,按照巫人們的建議,把婦好安置在上麵。
那是一個風清月朗的冬日的晚上,婦好靜靜地躺在土台上,不知道是身上蓋的被褥太厚,還是巫人們熬煮的草藥發生了效力,她的麵頰開始略略泛紅,臉色比剛回到大辰的時候好了很多。土台下麵,四方都燃起了巨大的火堆,巫人們戴著羽毛頭飾,手持牛骨、龜甲,或者別的什麼靈異之物,圍繞著火堆且歌且舞。歌詞非常簡單,無外乎乞求羌望的靈魂回到西方去,不要再騷擾君夫人,並且許諾說隻要君夫人的病勢好轉,就釋放一百名羌望的族人。
一則以殺,一則以放,根本矛盾的這兩個舉措,在武丁和巫人們看來,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武丁罕見地離開了大辰他的宮殿,陪伴在婦好身邊。他也坐在土台上,一隻手柱著銅鉞以鎮辟惡靈,一隻手輕輕放在妻子的胸口。有丈夫陪伴在身邊,婦好感覺非常的安心,很快就沉沉睡去了。祭祀儀式原計劃要延續整整一個晚上,武丁看到妻子的表情變得如此安祥平和,不禁長舒了一口氣,抬眼四顧,發現冬夜的原野原來如此空茫廓大。
霎那間,他突然意識到夜空中的星辰都是無數雙眼睛,是祖先的靈魂正站在高天之上,俯瞰著茫茫下界,俯瞰著他們的子孫,以及安臥著的這位掌握戎與祀絕大權力的美麗的女性。她對我很重要,對大辰、對衣人都很重要,請祖先保佑她吧——武丁這樣默默地在心中祈禱著。
突然間,婦好大叫了一聲,猛然坐起來,一頭紮進了武丁的懷裏……
婦好做了一個離奇的夢,她夢見有一個容貌與武丁依稀相似的老人從天而降,這老人平平的額頭、細細的眼目、高高的鼻梁、長長的胡須,穿著祭祀用的禮服,手裏捧著一塊玄圭。“那一定就是天乙呀,是天乙前來保佑你呀!”聽了妻子的描述,武丁大聲叫了起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所謂天乙成湯的這種相貌,原本就是他假裝啞巴的時候自己編造出來的。
婦好夢見,天乙成湯非常和藹地對她說:“商之有侯,其病自瘳;商之無侯,士不解鍪。”這意思是說,隻要婦好在生,衣人就會興旺發達,所有弊端都會得到攘解,而如果婦好去世,則戰禍將持續不斷,士們將再也無法摘下自己的頭盔,放下手中的武器了。
這句勉勵的話如果聽在武丁耳中,他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吧,然而婦好卻非常奇怪地被這句話給嚇醒了,她坐起來,伏在武丁的懷裏顫抖並且哭泣,她嘴裏隻是不停地喊道:“我不要,我不要那樣……”
武丁並不明白妻子的意思,他隻是把妻子摟抱在懷中,輕輕撫mo著她的背脊,柔聲安慰說:“你太累了,你一定是太過勞累了。”
然而婦好依舊在高喊,她的喊叫聲如此淒厲,竟連高台下的那些巫人們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其中也包括祝粦,他突然感覺到眼前一片漆黑,胸口再度地隱隱作痛。
【25】戈側麵伸出的利刃名為“援”。
【26】周代戰車多駕四馬,商代戰車則四馬和兩馬都有,如是四馬,則中央兩匹在轅的馬被稱為“服”,左右兩匹脫轅的則被稱為“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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