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身上的棉衣盡可能地裹得緊些,這便是我的整個世界。我忘了我身旁停著一輛遮風避雨的車子,我忘了車裏很暖和這一事實,站在路邊,跟行走於路上的人們一塊兒裹緊棉衣,任由那股寒風往我身上所有的小孔裏鑽……無動於衷。
一根樹枝“哢嚓……”斷裂,準確無誤地落在我的腳邊。樹枝的斷裂處連帶著一長條樹皮,我能隱約感覺到一陣刺心的痛。路人停駐腳步,對我投來擔心的目光。溫暖之餘,很慶幸自己毫發未傷。
新買的行李箱躺在後座上,它將繼續新下去……因為剛才曾總在辦公室裏對我說——今年過年,我希望你留下來加班,我會給你三倍的工資。不知為何,當曾總那樣跟我說時,我沉默了。看著原本打算高高興興帶回家的新箱子,握著方向盤的手不斷變白……在外打工的人們將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陸續往家回,可我卻隻能一封書信表“鄉思”。
桌上的信紙鋪得平平整整,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準備寫一封規範的信。我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我父親更是一個內斂的人。與父親相依為命的漫長歲月中,我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他說,也有很多很多的愛想對他表達,可我除了幫他多幹些活外,便束手無策。他的身體一直都很不好,拉扯我長大,供我上學。我曾經偷偷地寫過很多封信,很多封隻有信封沒有郵票,隻有寄信人沒有收信人的信。那些信,一直埋藏在我那竹床底下,無人知曉。
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了,但我還是沒有在信紙上寫下隻字片語。外麵的天,開始昏暗。天氣預報說今晚會下雪。
夜,靜得如同沒有了心跳的軀體,靜得沒有了雜念而變得純淨。我用心去撫摸那大片大片的純淨,如同撫摸少女的身軀。沒有性欲,隻有愛意。裹件厚厚的大衣,我站在陽台的晾衣架下抬著頭看著……那是一片沒有邊際的虛無,遙不可及卻又好像近在咫尺。
“還沒睡嗎?”隔著兩扇玻璃窗,聲音有些輕,但仍能聽見。丁香在睡裙外披了一件厚實的羽絨服,她是出來晾衣服的。
“我睡不著。在看什麼時候下雪。”
“你什麼時候回老家?”
“不回去了……”
“怎麼了?”
“加班。”
“哦……”
“陪你不好嗎?”
丁香笑而不語,進了屋。然後,她屋內的燈光便熄滅了。
睜開眼,窗外已是雪白的一片。昨晚,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隻記得自己站著累了,便倚著牆壁蹲下,然後席地而坐,進入一種呆滯的狀態。雪,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我想,應該是在午夜時分,並且一開始下的時候很大,不然現在的世界也不會覆上厚厚的一層。此刻的雪是很小的,零星點點,惹人憐愛。
雪是有吸收噪音效果的,所以雪後的世界格外安寧。在一片安靜中欣賞雪景,是美好的。雪下的世界應該也很安靜吧……那些被凍死的小動物、小植物,無人在意,卻不由地讓我聯想起祥林嫂。我,祝福——所有。
因為大雪,火車停運了。多少人的心,跟著冰封的世界一塊變冷。心裏渴望家的那團火熊熊燃燒,真是冰火兩重天啊!糾結了這麼長時間,我寫了撕掉,寫了撕掉……最後還是寫了幾句最平常的話兒寄了回去。
可能是因為坐著睡了一晚上,也可能是因為我沒有注意好保暖,總之我在把信寄出去後就頭昏乏力,隻能躺在床上。曾總打電話給我時,我用很柔弱的聲音告訴他——我病了。他沒有說什麼,讓我好好休息。
大雪最終還是未能阻止人們回家的腳步——雪再大,路再遠,執著的目光依舊——隻要心中所想,一切皆不是理由。
我暈暈乎乎地睡了幾天,歪打正著地給了自己一個並不成立的理由——就算曾總沒有讓我加班,我也注定是回不去的。
睡了的幾天裏,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春夢。此刻我腿間一片潮濕,呼吸還略帶急促。我努力地回想……卻隻模糊地記得一個穿紫色裙子的姑娘。
“曹竹林,你在家嗎?”聽見丁香叫我,我急忙換內褲,穿衣服,然後去開門。可是,門外並沒有人。難道是我的幻聽?我聽見有風吹衣架的響聲,走過去一看,丁香果然在那晾衣服。
“你洗衣服可真勤快啊!不是昨晚剛洗嗎?”
“昨晚?昨晚我和一個朋友逛街,很晚才回來,哪有洗衣服?”
“哦……可能我病了,不記得哪年哪月了。”
丁香把臉盆裏最後的胸罩掛在衣架上後,甩甩有些泛紅的手,然後走過來,朝我看了一會說:“昨晚做春夢了啊?瞧這臉紅的。”
“啊?你說什麼?”我有些驚訝,有些難以置信,還有些不知所措。
“我開玩笑的。”說完,她便進了屋,留下我一個人獨自在陽台看風景。
所謂下過雪,就是一些牆角留有一小塊白白的東西。那白白的東西,不再柔軟,不再輕盈,變得有些硬,變得像易碎的晶體。我現在的心,真像那已逝的雪,不再晶瑩,不再紛飛,變得有些僵硬,有些冰涼,也如同一塊易碎的晶體。
前麵那樓的那些窗戶上,那些紅豔豔的東西是什麼?我努力看時,一塊玻璃將太陽光折射進了我的眼睛,瞬間變得一片漆黑。揉著眼睛睜開時,丁香又出現在了陽台。她問我怎麼了,我看著她換上的紫色大衣半晌沒有說話。
“今天大過年的,你準備幹嗎?”
“……”聽到丁香說過年,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好像“過年”是一個陌生的東西。
“你不會是不知道今天過年吧?”
“嗬嗬……”我除了傻笑,不知道還能如何表達自己。不過丁香“察言觀色”的本事真的很好,總能看透我,知道我在想什麼。
“一塊去喝酒吧?”
“你和我?”
“我不是沒男朋友嘛……”
“不是,你不去你爸爸那嗎?”
“我再也不想見他了。”
“父女之間,哪有什麼解不開的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