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了保護陛下,戰死於雍城。”說話者聲音低沉,流露出的悲痛不像是假的。
劉阿婆此刻不知到底該不該信,隻默默回首看了小阿若一眼,要是真的,這個小孩子從此沒爹了。
“什麼是死了?”小阿若知道阿德是爹的名字,桃湖村的人都叫爹阿德。
劉阿婆用力地捂住她的耳朵,輕聲安慰:“不要聽不要聽,這種事小孩子是聽不得的。”
馥娘莫名其妙地失蹤,小阿若一個人住在曾經的三口之家中,劉阿婆每日都帶著很多人來,送走很多人,還有很多很多黑衣人在忙前忙後。
小阿若很想幫點什麼忙,但好像什麼忙都幫不上。她隻好一個人抱著爹臨走前交與她的一本詩詞,再一次念起婉約的詞句。好似這一本詩詞念完,再一次桃花開,爹便回來了。
大人的目光,她看不懂,隻好微微一笑。
劉阿婆本想瞞著她,待她忘卻了死別才慢慢將死別說與她聽。但大雍陛下親臨桃湖村,穿著帝袍,上頭繡著龍鳳呈祥。
陛下並不是極美的女子,卻因著渾身氣度顯得十分尊貴。小阿若隨著眾人跪在她三尺開外,恭迎聖駕。
大雍最尊貴的女子輕輕攬她起來,告訴她:死了,就是不存在這個人,天大地大,再也找不到他了。
聽完,小阿若沉默了一陣,問:“死了的意思,就是再也見不到了,是嗎?”
在一陣悲憫的眼神中,陛下酸澀著眼攢出一個尚有溫度的笑:“是的。”
“陛下!”隨行的女官怕小阿若年紀小,受不起打擊,生怕陛下一句話讓這個孩子更悲憐。
“要是不讓她識清死別,她要如何一個人麵對以後?孤聽聞,她的生母已經離開此地,撇下她一人。”
雍容華貴的陛下,用看似溫和的語氣,告訴她,她娘不要她了。
阿德下葬的那日,馥娘回來了。馥娘的臉色很難形容,似乎有痛苦,似乎有解脫,殯儀隊的嗩呐簫聲把流淚的聲音蓋過,卻能看見馥娘臉頰邊的淚痕。
與之相反,小阿若身穿紅衣,靜靜地隨著棺柩走,不吱聲,不哭鬧,麵無表情的。引來多少側目,她充耳不聞,在悲樂中慢步地走。
陛下身份貴重,沒有出席,也沒個合適的身份參與其中。一雙悲傷的眼,癡癡地凝著棺柩遠去的地方。
女官自始至終都伴在帝側,嗩呐的悲聲撩撥得人痛不欲生,卻不如陛下的眼神那般叫人深切體會,何為心如死灰。
“孤……從幼年起便被祖母當成儲君培養,幸而沒有辜負祖母的苦心栽培,沒有辱沒先祖之英靈。孤愧對很多人,亦是有很多的遺憾,然而孤這一生最對不起的除了自己,便是他。”沒有哪個女子願意站在最高處,因為那個地方不會有人作陪,一旦站上去一輩子就隻能一個人。
她是一個女人,沒有統攝天下的野心。但已經成了女帝,她便會好好為帝位負起責任,是有想過責任之重她可能承受不起,多苦她都會咽下去。
可為何,要讓他死。今生不能與他兩人執手到老已是負他,竟到最後連他的命也要了去。她必定是煞星,專煞他。
“陛下,逝者已矣……”勸慰的話語那麼多,又是那麼無力,女官隻說了一句,便說不下去。
陛下久久站著不動,雙眸眨了眨,落了些淚下來。
阿德葬在月城一座嶺上,下葬的這日,延遲花期未開的梨花紛紛灑灑,落了小阿若一身雪白。
及腰的長發未簪起,靜如壁畫。唯有紅衣曳地,輕旋如舞。
看到山腰上汩汩流出的泉水,落花逐水流,一路沉默的小阿若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以為桃花未開,原來早已經開得燦爛。”
以為他即將回來,原來早已回不來。
話罷,桃花葉在她眼中紅得似要滴出血來,她揉了揉眼睛,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便笑了笑。
馥娘要衝過來打她,她回望過去,馥娘被幾個黑衣人攔著,嘴張張合合說著點什麼。
凝了凝心神,她聽清了,馥娘說:“你是天生孤星煞宿,命裏帶克,親什麼克什麼!你為什麼不攔著他!要是你攔著他不讓他走,他就不會離開……他就不會死了啊……”
說到最後,馥娘已經泣不成聲。八年夫妻,再多磕絆仍是夫妻,仍有恩情在。
“你瞧瞧……你們瞧瞧……她爹死了,她竟還在笑!我作孽生了個妖怪!”馥娘精神不太好,抓住身邊人的衣角,反反複複說她生了個妖怪,又哭又笑。
風揚起紅衣似火,映在小阿若的眼中,死別的寓味衝淡了不少。
孤星煞宿嗎,妖怪嗎,或許是吧。不過,誰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