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月城那日,她也問花映討過,花映也不給。
她以為,不服毒,那她至少應該還撐得幾個月。可沒想到,她心裏的那根弦,真的斷了。水蓮心法,也護不住。
鴛鴦繡枕百合暖被,被鳳冠和水袖砸的砸掃的掃,很是狼藉,月染本人也是歪七扭八地斜躺在床上。
胸口突突地跳,月染把左手擱在床榻上,右手捂著胸口。
疼啊……
左手的芙蓉玉鐲子,是他一刀一刀雕磨出來的,他說那隻青玉鐲子好看是好看,太清冷了些,便將它拿走了,給她一隻粉潤的芙蓉玉鐲。
此時,溫潤的芙蓉鐲,也碎了。
月染閉上眼,好像是置身在夢境裏,好像聽到了腳步聲,會是他麼?
月染笑,應該是他了,他總喜歡不動聲色地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
他的腳步要比往常的還要輕,許是體諒她病得吃力。來人走到她身側,她吃力地伸出手。
月染握緊夢中離人的袖子,既而牽上他的手,執手默默並無怨。他誆她白白等他三年,他卻與別的姑娘成了親。不怨他的原因她估摸著是大限將至,生平的怨平生的恨,統統化成了解,所謂愛恨所謂恩怨,沒什麼不可以原諒的,也沒什麼值得再介懷的。
“我和你的緣分,就像是曇花現的一夜,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你迎接浮世幾多萬年,想來把人心也是看得淡的。至今我都在想,你說我們那一年那一眼的相遇,它到底算緣呢還是劫。他們說,今晚是個月圓夜,我聽著吉慶就把婚期定在了今日。可你看看,明明是弦月,彎彎的像要勾留住相思魂一樣。說實在的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喜歡你,就在那個我搬進郡主府的月夜,你在牆頭吹簫,落了一肩白花轉過頭那一刹那——”
月染頓了頓,想起第一次見到他,忍不住笑:“你喝醉那天,怎麼就跑到我的家門口了呢,以後你要記得,喝一杯也好醉一回也行,挑個好姑娘的門口去睡,那該是一場多好的姻緣。遇到我,是件很麻煩的事吧。要你彈琴給我聽,又要你給我作畫。還要你在冷冽的冬天陪我踏雪尋梅,又愛使性子不聽話,差點被埋成千堆雪裏的一堆。”
轉念又想到他讓她等他,她一等等了三年,結果還是在要死了才等到,不免覺得悲催,以前折騰他的那些當做是補償吧。
“你離開了整整三年,我學會了一項手藝,你肯定猜不到,我學會了剪紅燭,我想在我們新婚之夜,剪盡燭花守著它燃成灰燼。可惜,你來晚了,我成了別人的妻子。我看到了,你也娶了漂亮的夫人,要恭喜你啊。以後你要珍重,不過我想,沒有我在你身邊,你應該會過得比現在好,我總是能惹事。”
要是以前的他,會溫著聲音輕輕跟她說話,說其實她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他就那麼善良。他是神仙,知道她時間不多了,就沒有插嘴,讓她自己一個人說。也可能她做的夢是由她自己操控的,她潛意識裏不想讓他開口,所以他開不了口。
月染突然有點不想死。
“我多麼想跟你在一起,到我雙鬢斑白的時候再與你分開,然後與你約定,在下一個人間再會。”說到這裏,月染感覺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了,隻得把剩下的力氣放在他的手上,悲情地發現她連他的手都握不住,隻好退而求次拽緊他的袖子。
外麵落起雨來,像極了她想他的時候那種綿綿的相思。窗子被風吹開了,外麵一湖子是水泛著光,月染原以為要望斷秋水他才能來相見,沒想到隻要她死的時候他就會來,早曉得就不撐三年那麼久了。
世事無常,人影未雙,她究竟可不可以與他約在下一個人間?眼淚從眼角滴落,大片水澤將雙眼迷蒙,她勾起初見他時的唇角:“你來了,真好。”
水澤在他的手掌蔓延,從他的指縫溢出,滴落成珠花。月玄終於忍不住,出聲:“月染,是我——”
月染怔了怔,也是,今日是他大婚,他怎麼會拋下淩瑤來看她。沒看出他這麼狠心,她要死了,都不來看一眼。
吃力地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月染把荷包給月玄:“他說,我是他的家——你幫我轉交給他,他的家,我還給他——”
“再告訴他一句話,勿等來世——勿尋相見——”
她不會再有來世,為人太苦。她不會再見他,等待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