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鷹也是當代有影響的一位女作家。關於她的倫理道德題材的係列小說,文學界低調的評價占了上風。航鷹為此感到“惶惑與苦惱”,希望與評論家之間能溝通。作為與航鷹同處天津的盛英,義不容辭地擔起了這個責任。她針對輿論中提及的“正統”問題、格調問題,對航鷹的倫理道德小說進行曆史的考察和現實的觀照,進而作出較為客觀的評斷:一、透露了一條探索人性內在奧秘的軌跡,不斷有所開拓,有相當社會容量;二、前期的這類作品,由於沒有能夠充分地以現代性愛的觀點觀照傳統道德,或者說,當以現代意識對待傳統道德時,常常會表現一種遲疑、困惑,使小說的思想犀利性受到損失,呈現了一些守舊性;三、自《東方女性》、《倘若房間沒有第四堵牆》的發表,標誌著作家對現代性愛的觀念有了變化,現代意識增多了,對傳統道德裏陳腐部分的批判,不再那麼羞羞答答了,對封建倫理思想、極左思想的鞭撻要比以往大膽而真切了。如果說依然存有困惑的話,那也不再是作者自身的困惑,而是提出了社會在無愛婚姻麵前的種種困惑,它是有分量的。至於愛情描寫,盛英認為航鷹比較重視人物的精神感覺,重視靈與肉的結合,重視反映多種心理體驗。靈與肉之間關係的更為審美化和心理化的寫法,應當承認它在強化愛情魅力中的作用。盛英十分肯定地宣稱“我個人不願糟蹋這樣的描寫,相反,感到它是頗具特色的”,“不應用格調低下去貶薄”。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批評世界。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批評個性。
“傳統批評派”在提高自己的現代意識、理論意識和
批評的整體意識中走向新的天地。在現代社會,全智全能,仍然是屬於那極少的天才。大多數人,能在某一兩個領域,甚而某一兩個方麵有所建樹,有所作為,就是對人類文明的貢獻。
作家一般隻提供感覺世界、經驗世界,優秀的批評家還要提供理性世界、哲學世界。這是更高一個層次的境界。因此,我始終認為,理性思維和哲學探索是對社會、人生和曆史的經驗的更高概括。
也許,這也可以作為對女性評論家出現稀少的一種解釋。
她們的出現,卻是婦女意識和女權獲得某種自由度的象征,也是女性智慧的一次釋放。
然而,她們之間是有差別的。她們各自擁有的批評世界與批評個性,確立了她們各自獨立存在的價值。任何男性批評家和作家,可以褒貶她們的得失,但無權對她們的批評地位作出否決。她們之間,誰也不能取代誰,別人——更無從插足。她們麵對的,隻有一種威脅,自身的禁錮和僵滯,會促使她們批評生命的枯萎。
現實是,她們仍以超越常人的負荷,在頑強地進取、拚搏。中華民族女性的堅忍性和載負能力,在她們身上得到延續。
女性批評家的批評世界的建立,多與其人生經曆、感性經驗有關。而男性批評家,一旦拿起批評武器,多用理智來選擇其批評世界。
李子雲的文學啟蒙,是由“冰心的影響”,而又“迷上了泰戈爾”,為冰心作品中洋溢的“溫暖寧馨的母愛、親情所感動”。這種情懷不曾因她後來的獨處而有所改變。她常常是以大姐甚或母性的眼光和愛,來注視女性作家的。她的批評世界的對象,是女性作家。
吳宗蕙的情狀更典型。她有過不幸的婚姻經曆,也似乎有過不算完滿的感情體驗,她內在感情的柔婉、癡執,與她外在纖纖淑女的形象,是十分吻合的。在她身上,體現著一種東方女性的古典美。在感情的追求上,有時她又是十分大膽的。她將自己的批評世界,建立於小說中的女性形象之上,與其說是實踐批評的任務,毋寧說是自身情感的某種宣泄調節、完善。
在五位女性評論家中,劉思謙的外在和內在都是獨特的。她受過家庭的良好的文學熏陶,但她的身世又是不幸的。她也有過曲折而隱秘的感情經曆。凡此種種,反倒培植了她的男子漢的雄風。她像許多男性批評家一樣,冷峻地審視著整個文學世界。她的個性和氣質,使她更為關注文學形象創造中的現實社會和人生。
盛英、陳美蘭的婚姻和家庭,是和諧的。盛英更多是站在一個編輯的角度,來選擇她的批評世界的。但她對同類的關注和同情,追求女性的自立、自強、自愛、自重的觀念,使她更為關心女作家的作品,並開始由對婦女解放的關注,進入到對婦女意識的關注。自然,她的批評對象並不局限於此。陳美蘭更多地從學院的特殊環境和條件,以一個學者的身份,來介入文學的批評世界的。
她們各自的事業,都有了某種歸宿,某種成就。這於她們的情感,是一個極大的填補。
由女性批評家的人生經曆和感情經驗選擇的批評世界,一經確立,她們各自的批評個性也在悄悄地生長起來。公允地評價,李子雲和劉思謙兩位,已經大體形成了自己的批評個性體係,吳宗蕙、盛英、陳美蘭三位,還隻能說具有某些批評的個性特質。
李子雲的批評個性體係,概言之:寬容而不尖刻,簡約而不蕪雜,清純而不蒼白。
劉思謙的批評個性體係,概言之:鋒利而有力度,激越而有溫情,思辨而有色彩。
李子雲崇尚冰心為人作文的境界:“透過那優美而從容的文字,所顯示出來的清純之美—— 一種沒有詛咒、隻有祝福的精神境界,始終使我欽慕不已。”友善寬容,是李子雲處理女作家、作品關係的一條基本準則,也是她的批評個性體係的一根重要支柱。即便對待作家作品中的某種缺陷乃至失誤,她也是取細致鑒別的態度,然後善意地加以修正、補充。可以認為,在批評界,李子雲在這方麵的工作是卓有成效,頗為出色的。她決不會讓珍珠被汙泥掩藏。正因為把握得準確,李子雲批評的自信力就顯得充足,於是,她在對作家作品下斷語時,才如此簡約。簡約是宏大的孿生物。達到簡約,決定於批評家宏大精深的文化教養和高尚的品格。蕪雜——不隻是簡約的對立物,它簡直就是世俗的產兒。思維和邏輯的清醒,從來是優秀人才必具的品格。喋喋不休,含混不清,語無倫次,是思維和邏輯的失常、錯亂。李子雲崇尚“全無半點驕(矯)飾與做作”,“自然天成”。“美與自然的統一”的境界,還充分體現在那純美致遠的文字中。她在描繪某種文學形象,或從理性的高度進行概括時,文筆既簡潔又優美,給人一種包容豐厚的感覺。自然,李子雲作為批評家的才智,並沒有在最充分的自由度上發揮出來。長期的繁重的編輯工作,移植了她不小的一部分才情。這是可惜的。但於整個文學界,又有某種必要。文學界多一些深明大義,兼收並蓄的編輯,文學的興旺發達就增添了一種巨大的推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