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3 / 3)

在人物性格及其複雜性方麵,《將軍吟》中的兩對造反派夫婦:鄔中與劉絮雲,遠勝於範子愚與鄒燕(寫鄒燕的幾個細節——文化大革命初期貼丈夫大字報;為彭其的真誠感動得呼口號;在江醉章麵前表達一個普通人對生活安定的要求等,都是極精彩的。隻是由於構思的關係,作品不可能給予她更多的筆墨),即使與處在認識的轉變之中,有可能提供更為豐富、複雜性格的人物趙大明相比,也是高一籌的。

鄔中是一個典型的兩麵人物。他表麵上平靜得如同一泓秋水。內裏卻蘊含著狂濤巨瀾。他含而不露,引而不發,耐心地等待著時機,一旦出擊之後,如發現於己不利,又會馬上將鋒芒藏起來,等待著下一次更致命的進擊。他的人生格言是:“言多必失,得意而不忘形……”陰險、殘忍、狠毒是他的本質特點。鄔中是彭其的秘書。他原來是想依傍這棵大樹,輕而易舉地爬上高枝。文化大革命的浪潮,衝坍了他的美夢。他不願“為了一個喪失了作用的老頭子,把自己的一切賠進去”。於是,便改換門庭,投靠野心家、陰謀家江醉章。他的人生信條是:真有本事的人,不在舞台上演戲,而是在生活中演戲——“隻有當政治家才有出息”。他在與江醉章進行政治交易和合作的過程中,始終不露聲色,不張揚喧囂,一步步攫取權力。後來,隻是在與江醉章關於海洋生物生存競爭的一次談話中,才險些露餡。但他迅疾巧加掩藏,重新把自己包裹起來。“在他心裏,還有一個保險櫃,鑰匙已經化成鐵水了,絕對不能打開,那裏麵藏的究竟是一些什麼,隻有他自己知道。”這種表裏不一,關鍵時刻殺機畢露的人物,是我們生活中幽靈式的魔鬼,令人望而生畏。

在《將軍吟》中,彭湘湘複雜的心緒也寫得較為真切、細致。她也和陳小炮一樣,被文化大革命的浪潮所拋棄。然而,陳小炮是明朗的,彭湘湘是抑鬱的。她把自己看成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像無依無傍,隨時都會被海浪卷走的小船。她時時感到孤獨,孤獨像烏雲一樣襲擊著她的心房。她祈盼著戀人趙大明的理解、同情,“心心相照,帶來希望和勇氣”,相信“神聖的愛是可以溶化一切的”。然而,趙大明對文化大革命的態度,使她失望,她甚至從心底裏恨他這個“偽君子”。而當她得知父親彭其決定對包括趙大明在內的“造反派”施以“紅色恐怖”手段時,卻痛苦不安,把對趙大明的怨恨遺忘殆盡,趙大明那象征著男性之美和力量的歌聲,總是在她心頭盤旋,縈繞,以致終於將彭其的秘密泄露給了趙大明。彭湘湘在小說中的幾次出現,都始終處於愛與恨、理智與感情的複雜糾葛之中。

讀了這部小說,上麵談及的這些人物總是在腦際遊移,不能抹去。而且,有些形象,如陳鏡泉、劉絮雲等,是新時期文學人物畫廊裏其他人物所不可代替的。這不也是《將軍吟》的貢獻嗎?

四作家的藝術追求,與時代的格調諧和

有一種意見,認為這部作品的藝術價值不高,認為它粗糙——人物刻畫線條粗,語言粗。我以為,這部作品在藝術上確有某些粗疏之處,下半部由於過多地追求故事情節的戲劇性,以致削弱了人物形象,作品的思想不能繼續深化、升華,它不及上半部所達到的水準,但不能由此而否定作家的藝術追求,以及已經取得的戰果。我以為,作家當時所作的藝術追求,與整個曆史時代的格調是相一致的。

文化大革命是一個動亂的年代,荒誕無稽的年代,思想空前混亂、封閉和愚昧的年代,但也是一個催人反省、思考和警覺的年代,是一個產生思想戰士的年代。思辨的、政論的、哲理的色彩,是這個時代思想和思維形式的一個主要特點。《將軍吟》在把握曆史進程上,已充分顯示了作家的思想高度,同樣,在藝術表現上也反映了這個時代的特點。

《將軍吟》是充分思辨的,帶有雜文和政論的因素。文化大革命實行的是專製政治,人們的理智和感情被沉重地壓抑著,但總希望通過曲折多變的方式加以宣泄,這就需要雜文。第二十七章《風雪除夕夜》開篇一段關於時局的議論,就是一篇很精致的雜文。作家由家門前的石山、天安門前的金水橋變化的緩慢,氣候更替的周而複始,進而聯想到文化大革命開始以來兩百多天的瞬息萬變,再由政治連及到人的命運沉浮起落,最後點化出一種哲理:

原來是指揮別人的,現在可能被別人監禁了;原來是默默無聞的,現在可能成了風雲人物;原來是生龍活虎的,現在可能變成殘廢了。每人都在變化,每人的變化又不同,可見人世間多麼豐富多彩。